那叹息声虽轻,却蕴含着历经世事沧桑后的洞彻:“沐猴而冠,徒惹人笑。袁氏先辈若泉下有知,见其子弟如此妄承国器,行此等滑稽儿戏,只怕也要羞愧得无颜见先人了。四世三公之清誉,竟败坏至此,着实不堪,不堪入目。”
侍立于陈纪身旁的,是其子陈群。
他面容俊朗,身姿挺拔,眉宇间虽尚存几分稚嫩,眼神却已透出超越年龄的冷静与严谨。
他微微颔首,接过父亲的话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分析判读的理性:“父亲大人所言,直指要害。《左传》有云,‘骄奢淫泆,所自邪也’。观袁公路今日之声嘶力竭,仪仗之僭越浮夸,正显其内心惶恐,外强中干,色厉而内荏之本质。其势如张满之弓,看似强劲,实则弦已绷至极限,稍加外力,恐立时崩断。虚张声势,难掩败亡之象。” 一番引经据典,将袁术的心理状态剖析得淋漓尽致。
这边文臣雅语方歇,那旁性如烈火的侯成早已按捺不住。
他虬髯戟张,黝黑的脸膛因怒气而涨得发紫,朝着城下那观阵台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浓痰。
尽管距离太远,这口痰根本落不到袁术身上,但这个动作本身,已充满了边地武夫最直接、最纯粹的蔑视。
他声若洪钟,几乎要压过城外隐约传来的噪音,吼道:“我呸!个驴球马蛋的玩意儿!披上件黄袍就真当自己是真龙天子了?还他娘的‘朕’?老子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将军!”他猛地转向吕布,抱拳请命,眼中战意熊熊,“让俺老侯带三百……不,一百精骑冲下去!保管一口气踹翻那木头台子,把那个不知死活的‘假皇帝’给您生擒活捉回来,让他跪在您面前好好学学怎么说话!” 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按在刀柄上,跃跃欲试,悍勇本色展露无遗。
魏续与侯成素来相善,闻言不由得地笑了笑。
他面容较侯成清秀许多,兼具武将的刚毅与几分世家子的风度,精致甲胄打理得一尘不染。
他接口道,语气不疾不徐:“公达兄何其性急?袁公路这般卖力演出,我等若不应和,岂非扫兴?让他叫,由他骂,看他这口气能提到几时。等他喊破了嗓子,耗尽了力气,军中锐气也随之堕了,届时我等以逸待劳,养精蓄锐已久,再开关破敌,如沸汤泼雪,岂不省力又建功?” 言语间透着一份从容不迫,以及对战场功勋的冷静考量。
一旁的宋宪,精干瘦削的脸上立刻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笑容:“承业高见,正合我意。您再瞧他那‘御驾亲征’的排场,人马越多,这张嘴吃饭的窟窿眼就越多。十万之众,人吃马嚼,每日耗费粮草堪称海量。淮南虽富,可能经得住他这般挥霍?我瞧着,他营里囤的粮食,未必有咱们这相县城中丰足。咱们就跟他们耗着,看谁先饿得眼冒金星,腿肚子转筋!到时候,都不用咱们动手,他们自己就得炸营!” 他善于抓住敌人的命脉,言语中带着毒蛇般的阴狠与算计。
秦谊与庞舒此时也相视一笑。
秦谊容貌俊美,即便在军中亦不失风采,他智勇兼备,此刻语气轻松地调侃道:“宋兄此言,倒是点醒了我。这袁公路劳师动众,千里迢迢把这么多兵马送到咱们嘴边,倒是省了咱们千里寻敌、野外浪战的辛苦。这份‘大礼’,不收下岂非辜负了袁公一番‘美意’?” 庞舒面容敦厚,性格沉稳务实,闻言点头附和:“宜禄兄说的是。只可惜这相县城外地势不够开阔,袁军营地连绵,我军精锐轻骑难以完全展开,放手冲杀。否则,趁其粮道漫长,守备必有疏漏之时,我等几番穿插,便能叫他首尾难顾,彻底断了生机。”
吕布静静地听着麾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嘲讽、分析与请战,脸上的那抹笑意逐渐加深,最终化为一声低沉而充满磁性的轻笑。
那笑声中,没有丝毫紧张,只有一种将十万敌军视若无物、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绝对自信。
初夏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下方,如同两柄经过冰泉淬炼的刀锋,冷冽地掠过那观阵台上金甲龙袍的身影,语气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以及不容置疑的绝对自信,声音清晰地传入城头每一位守军的耳中,甚至压过了远方的喧嚣:
“诸君,”他开口,声调平稳却极具穿透力,“何必与一具冢中枯骨,徒费口舌,一般见识?”
他刻意顿了顿,让这句话在寂静的城头回荡,如同最终的法槌落定,宣判了袁术的命运。
“袁公路今日此举,不过是自知死期将至,心中恐惧难抑,故而狂吠几声,聊以壮胆罢了。”他的剖析,直指人心,冰冷彻骨,“他若真有睥睨天下的胆色,何须借助那身不合体统、不伦不类的戏服来壮声势?他若真有横扫六合的实力,又何须依靠这等虚张声势、外强中干的恫吓之语,来动摇我军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