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他理想中,或者说苏显记忆中那支强大军队应有的气象!
他指着场中一队士卒正在反复练习的、由整齐行进到骤然立定,再由立定到迅速转向的基础动作,向身旁肃立的高顺请教,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探究:“高将军,我看士卒们操练的这诸般法度,看似简单重复,枯燥无比,实则章法严谨,动静转换之间自有其度衡节奏,绝非寻常。不知此等操练,有何特定名目?其中又蕴含何等深意?”
高顺见吕布问及根本,目光微亮,抱拳认真解释道:“回将军,此法并非末将独创,实则源自我华夏兵家之祖,孙、吴二位兵法大家的遗泽,乃锻造强兵、凝聚军魂之无上基石,后人总结,可归于‘练伍法’范畴。”
他言语清晰,条理分明,如同在阐述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主要分为几种基础操练:‘坐而起之’,即操练蹲下与迅捷起立,练的是士卒下肢力量、瞬间爆发与令下即动的反应;‘行而止之’,即行进与骤然立定,练的是全军步伐绝对一致,真正做到令行禁止,数千人如一人耳;‘左而右之’,即左右转向,练的是庞大队列在战场上的整体协调,临阵变向而阵型不乱;‘前而后之’,即前进与后退,练的是进退有据,士卒知攻守之道,心有底气;‘分而合之’,即队列迅速分散与快速聚拢,练的是战场瞬息万变中的应变能力,分割包围敌军或被敌军分割时如何反制;‘结而解之’,即快速集合与迅速解散,练的是效率与绝对秩序,深知兵贵神速之理。”
他顿了顿,总结道,“士卒经年累月,每日操练此等法度,直至熟稔于心,形成无需思考之本能,如此,临阵对敌,将帅指挥方能如臂使指,阵型严谨如山,纵遇强敌铁骑冲击,亦能岿然不动,不易溃散。”
吕布听着高顺这番条理清晰、深入浅出,将看似枯燥的队列训练提升到兵法哲学与军队战斗力根源层面的讲解,心中不由掀起惊涛骇浪。
他一直下意识地以为现代军队那套极其强调的队列、内务和纪律条例是源自近代西方,万万没想到,其最核心的思想——通过极度规范、反复、枯燥的基础行为训练,来培养军人绝对的纪律性、服从性和团队协作意识,进而凝聚成无坚不摧的集体力量——早在春秋战国的兵家典籍中就已明确奠定,并被高顺这样的良将完美实践!
看着眼前这些在闷热暮色中依旧挥汗如雨、每一个简单动作都做到一丝不苟、眼神坚毅沉静如同磐石的陷阵营士卒,他对高顺的带兵能力,有了更直观、更深刻,甚至带有一丝敬意的认识。
这绝非一员寻常猛将,而是一位被严重低估、深谙建军之本、练兵之魂的大家!其价值,远超十员只会冲锋陷阵的骁将!
目光流转间,吕布瞥见受完军棍、在两名亲卫艰难搀扶下,一瘸一拐、脸色惨白中透着铁青,强忍着疼痛与屈辱,默默跟在队伍最后面的陈卫和李黑。
他知道,驭下之道,如同张弓,过刚易折。
立威固然必要,但若不能让受罚者心服,甚至心生怨望,那便是埋下了隐患的种子。
光靠雷霆手段,是打不出真正不离不弃的忠心的,必要的安抚与透彻的解释,如同春雨,不可或缺。
他对高顺道,语气诚恳:“今日观高将军练兵,听将军一席讲解,胜读十年兵书,本侯获益良多,耳目一新。营中事务繁忙,本侯就不多叨扰了。陷阵营,很好,”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整个校场,“望将军务必保持此风,精益求精!”
高顺躬身,言辞恳切而有力:“顺,定不负将军所望!陷阵营七百壮士,随时可为将军效死!恭送将军!”
吕布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牵起一直乖乖跟在身边、睁着大眼睛努力理解着所见所闻的吕姬,示意亲卫们小心搀扶好陈卫和李黑,一行人沉默地离开了这片笼罩在暮色与铁血纪律中的陷阵营大营。
回到那间依旧闷热、陈设简单却已是沛县境内最“豪华”住所的府邸时,天色已彻底黑透。
廊下悬挂的风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严氏早已在门廊下等候多时,纤细的身影在灯影中显得格外单薄孤寂。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方素帕,不住地向着黑暗的庭院门口张望,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忧虑。
当看到吕布高大的身影牵着吕姬安然归来时,她紧绷的心弦才微微一松,可目光触及女儿那一身扎眼的男童短打、以及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不同于往日的紧张与兴奋时,眼中终究是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无奈的波澜。
这身打扮,这等经历,终究不合大家闺秀的礼数与常理。
然而,这丝无奈迅速被更深沉的、对丈夫与女儿处境的担忧所覆盖——将军今日带着姬儿去了军营,那里绝非安稳之地,不知又经历了怎样的风波。
她快步迎上前,敛衽一礼,声音依旧是她特有的温婉柔和,仿佛能抚平一切焦躁与疲惫:“将军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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