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三,溪云村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李主任。她此行的目的是要将溪云村的“多维土地感知体系”申报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消息传来,村民们反应复杂。老一辈既自豪又担忧:自豪于祖辈的智慧被认可,担忧于“申遗”会让这些东西变成橱窗里的标本。年轻一代则兴奋于可能的关注度和发展机会。
在村委会的座谈会上,李主任热情洋溢:“你们这套体系太宝贵了!符号标记、地籁琴音、五色土系统、物候观察,还有独特的‘问地’实践——这不仅仅是技术,更是一种深刻的人地关系哲学。申遗成功,对村庄知名度、文化传承、旅游发展都有好处。”
老康沉默地抽着旱烟,等李主任说完,才慢慢开口:“李主任,这些东西能申遗,我们高兴。但我想问:申遗之后呢?是让人来看我们怎么‘问地’,还是让人来学怎么‘问地’?”
这个问题让会议室安静下来。
李主任愣了一下:“当然是既要展示,也要传承。我们会帮助建立传习所,培训传承人,整理出版资料……”
“传习所教什么?”陈松年接话,“教人弹地籁琴?还是教人听土地的声音?”
“都会教啊。琴艺可以教,符号可以教,观测方法可以教……”
“但土地的感受怎么教?”阿灿问,“我爷爷教我认土色,是在地里趴了三年,手把手教出来的。春天教,夏天教,秋天教,冬天还在教。同一个地方,不同季节、不同天气、不同时辰,土色都不一样。这不是课堂上能教会的。”
春婶也轻声说:“还有那些老话。‘雪先化处不种麻’——为什么?我奶奶说,因为雪先化的是湿地,麻怕烂根。但这‘怕’字,是她种坏了三茬麻才明白的。现在写进书里,年轻人背下来,真种的时候,还是会烂根。因为没痛过。”
座谈会变成了关于“传承本质”的讨论。大家都意识到,溪云村的土地认知体系之所以鲜活,是因为它深深扎根于具体的土地、具体的生活、具体的体验。一旦抽离出来,变成教材、课程、表演,就可能失去灵魂。
李主任离开后,村里连续开了三天会,主题只有一个:如果这些智慧真要传承下去,该怎么传?
小波提议建一个“数字记忆库”:用高清扫描仪记录所有符号图纸,用专业设备录制地籁琴在不同土地上的音色,用无人机记录全年物候变化,用传感器网络监测五色土区生态数据……
“这样至少能把信息保存下来,”他说,“即使以后没人会认这些符号了,至少数据还在。”
林溪想的是文创产品:“我们可以做更深入的转化。比如把五色土的故事做成绘本,把地籁琴音做成冥想音乐,把物候观察做成儿童自然教育课程。让这些智慧以新的形式活在现代生活里。”
郑教授从学术角度建议:“可以组织跨学科研讨会,邀请生态学家、人类学家、艺术家一起,从不同角度解读这个体系。也可以培养研究生做专题研究。”
这些建议都很好,但老康总觉得少了什么。直到冬至前夜,他在祭祀地穴旁坐了一整晚,才想明白少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他找到尹晴:“我想办个‘土地学堂’。”
“什么样的学堂?”
“不教知识的学堂。”老康说,“或者说,不直接教知识。我想找十几个村里的孩子,从今年冬至到明年冬至,跟我、跟根叔、跟春婶、跟会这些老手艺的老人,一起过完一个完整的年头。”
“做什么呢?”
“做什么都行。春天跟我去看雪线怎么退,夏天跟根叔去听哪片林子蝉声密,秋天跟春婶去尝不同地块的南瓜哪个甜,冬天跟陈老师去听土地睡觉的呼吸声。”老康眼睛发亮,“我们不讲课,就是带着他们,在我们做这些事的时候,让他们在旁边看、听、闻、摸、尝。”
尹晴立刻明白了:“你是想让孩子们在生活里学,在体验里学。”
“对。知识装在书里是死的,长在生活里才是活的。我爷爷就是这么教我的——不是正儿八经地教,是在地里干活时,突然说一句‘你看这片土颜色发白,是缺东西了’,或者吃饭时指着碗里的米说‘这米是东坡第三块地种的,那地今年醒得晚,米却更香’。这些话像种子,撒在我心里,多年后才发芽。”
冬至那天,“土地学堂”以最朴素的方式开课了。没有仪式,没有挂牌,只是老康、根叔、春婶、陈松年四位老人,各自带着三四个十到十五岁的孩子,开始了为期一年的陪伴。
老康带的四个孩子,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十岁。第一天,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他们去野猪岭,在祭祀地穴旁生了堆火,大家围坐。
“康爷爷,我们今天学什么?”最大的男孩问。
“学坐着。”老康往火里添了根柴。
孩子们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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