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寂静的深潭,激得在场所有人心脏骤缩。
楚宁——乌苏里·宁楚,在那一瞬间,脑中闪过了无数种解释,又迅速被推翻。任何来自现代的医学术语都只会是催命符。电光石火间,她选择了最朴素、也最无法被证伪的说法。
她后退半步,极快地整理了一下袖口——这是一个下意识的,想要抹去手上污迹的动作,随即深深福下身去,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石板地。声音因紧张而微哑,却努力维持着清晰的条理:“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奴才方才见小主子气息不通,面色紫胀,想起幼时家中弟弟贪嘴噎食,乡下积古的老人曾用过这般从背后环抱、用力冲击的法子。奴才救主心切,顾不得尊卑体统,只凭着一股蛮力尝试……僭越犯上,求万岁爷责罚。”
她将一切归结为“乡下土法”和“救主心切”,姿态低到了尘埃里,认罪却不邀功。
康熙没立刻叫起。他的目光仍落在楚宁低垂的、露出的一小段后颈上,那里肤色白皙,却因紧绷而显得僵硬。他又看了一眼被嬷嬷匆匆抱起来、搂在怀里小声哄着的十八阿哥胤祄。孩子的脸色已恢复正常,只是受了惊吓,还在抽噎,但显然已无大碍。
“土法?”康熙缓缓重复了这两个字,听不出情绪。他忽然转向身后那蓝袍太监,“梁九功。”
“奴才在。”蓝袍太监——乾清宫副总管太监梁九功,连忙躬身。
“去传当值太医,速来为十八阿哥诊视。”康熙吩咐完,才重新将视线投向地上跪伏的楚宁,以及旁边那两个抖如筛糠的小宫女。“你们二人,照看皇子不力,致使险情,各自去慎刑司领十杖。”
那两个小宫女如蒙大赦,磕头谢恩,几乎瘫软地被带了下去。对她们而言,十杖已是天大的恩典。
处置完失职之人,康熙才淡淡道:“你,抬起头。”
楚宁深吸一口气,缓缓直起身,但仍垂着眼眸,不敢直视天颜。她能感觉到那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在她脸上巡视,像在审视一件突然出现的、不明用途的器物。
“乌苏里·宁楚,”康熙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显然梁九功在来的路上已快速告知了基本信息,“汉军旗包衣,今岁小选入宫。朕记得,内务府上报的记名宫女里,有你。”
“是。”楚宁低声应道,心中暗惊于皇帝的记忆力与对细节的掌握。
“你方才所用之法,虽看似粗蛮,却奏效奇速。朕倒想问问,”康熙向前踱了一步,明黄色的靴尖停留在楚宁低垂的视线边缘,“此法,可有名目?原理为何?若是冲击位置或力道有差,又会如何?”
问题一个接一个,看似寻常询问,实则步步紧逼,考校的是急智与心性,更是要探究她这“土法”背后是否有不合常理的逻辑。
楚宁心脏狂跳。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回答不能有丝毫现代知识的痕迹,却又必须逻辑自洽,甚至要体现出一丝可供挖掘的“实用性”与“智慧”,才能引起这位帝王的兴趣,而非被视为纯粹的巧合或鲁莽。
她稳住心神,语速放缓,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像是回忆与琢磨:“奴才愚钝,不知具体名目。只听那老人提过,说是‘气堵在胸喉之间,须以迅疾之力,自下而上冲开’。位置大约在……肚腹上方,胸骨之下。”她用手在自身相应位置比划了一下,动作谨慎。“至于力道……老人曾说,需果断用力,但若对方是稚童或体弱者,亦要存着三分小心,免伤内腑。若位置不对,怕是……徒劳无功,反误了时辰。”
她巧妙地将海姆立克法的核心原理,用极其古拙朴素的语言包裹起来,强调“气堵”、“冲开”、“位置”和“力度权衡”,既解释了有效性,也暗示了其中的技术性,而非纯粹蛮力。
康熙听着,眼中审视的意味未减,却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兴味。他没有立即评价,反而问道:“你读过书?”
楚宁一怔,谨慎答道:“家父曾任佐领,幼时跟着兄长,粗略认得几个字,读过《女诫》、《内训》,也……偷看过几本兄长留下的杂书。” 她必须为自己未来可能不经意流露的见识,埋下一点合理的伏笔。
这时,太医匆匆赶到,仔细为十八阿哥检查后,跪禀道:“启禀皇上,十八阿哥确系异物呛入气道,万幸解救及时,龙体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需安神静养几日。” 太医也忍不住好奇地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宫女,显然对那“解救”之法充满探究。
康熙点了点头,神色看不出喜怒。他挥挥手,让嬷嬷小心抱走十八阿哥,又屏退了太医和大部分随从,只留下梁九功和两名心腹侍卫。
宫墙角落,一时只剩下寥寥数人,气氛却更加凝滞。
“梁九功,”康熙忽然开口,“依你看,此女当如何处置?”
梁九功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这不是真的询问,而是在考量,同时也是做给这宫女看的。他腰弯得更低,陪着小心道:“回万岁爷,这宫女乌苏里氏,救主虽方法非常,然确实有效,于十八阿哥有救命之功。然其行为僭越,冲撞皇子玉体,亦是不争之事实。功过相抵,或可斟酌。全凭万岁爷圣裁。”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功过都点明,决定权完全上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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