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李元霸。
他没有披甲，只穿了一身玄色劲装，腰间随意挂着那对让人望而生畏的擂鼓瓮金锤。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慵懒，边走边活动着脖颈和肩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如同饭后散步一般，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两万大军森严的包围圈中。
阳光落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当他迈步的瞬间，整个包围圈最前方的士兵，如同被无形的波浪冲击，竟不由自主地齐齐后退了半步！
戟尖在颤抖，弩弓难以瞄准，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无人敢出声，无人敢阻拦，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中有恐惧，有敬畏，更有一种面对非人存在的茫然。
李元霸对周围密密麻麻的兵刃和无数双惊恐的眼睛视若无睹。他径直走向宇文成都所在的方向，步伐稳定，不快不慢。
宇文成都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仿佛看到了一座移动的山岳，一头苏醒的洪荒巨兽。
他想喝令部下上前阻拦，想拔刀指挥，想做出任何符合他此刻身份和职责的反应……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手臂僵硬得不听使唤。
那惨败彻底烙印下的恐惧，死死攫住了他。
李元霸走到距离宇文成都马前十步之处，停下脚步，抬起头，平静地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宇文成都从那双眼眸中，看不到杀意，看不到愤怒，甚至看不到轻蔑。那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在看路边的石头，又像是在打量一件还算有趣的物品。
但这种平静，比任何凶狠的眼神都更让宇文成都感到窒息和屈辱。
他身下的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剧烈波动的情绪和前方传来的无形压力，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向侧后方微微挪动了一步。
就是这微小的一步，让宇文成都的身体也跟着晃动了一下。
他，退了。
哪怕只是马匹带动下的微小后退，在这个寂静得只剩下风声和心跳的场合，也显得如此刺眼，如此……耻辱。
两万将士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将，在孤身一人的李元霸面前，未发一言，未动一刀，便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宇文成都的脸瞬间涨红，随即又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元霸只是看了他片刻，便移开了目光，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
他转向李世民所在的偏殿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二哥，出来吧，该走了。”
片刻，偏殿门开。
李世民一身青色常服，头戴小冠，神色从容淡定，步履平稳地走了出来。
他看也没看周围剑拔弩张的大军，只是对李元霸点了点头，便走向早已被玄甲卫备好的两匹骏马——其中一匹正是李元霸的“万里云”。
兄弟二人翻身上马，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要出门踏青。
李元霸一提缰绳，“万里云”发出一声清越长嘶，前蹄微扬。他目光再次扫过周围黑压压的军阵，扫过脸色惨白、僵立原地的宇文成都，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没有言语，没有威胁。他只是轻轻一夹马腹。
“万里云”迈开了步子。李世民策马与他并行。
包围圈最前方的士兵，眼睁睁看着两人一马缓缓行来，手中的兵器垂得更低，脚步不由自主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这动作如同涟漪般向后扩散，严密的铁桶阵，竟在这无形的压力下，自动裂开了一条通路！
马蹄声清脆，在死寂的宫苑中回荡。李元霸和李世民就这样，在两万精锐大军的“目送”下，穿过了层层包围，踏上了通往宫门的大道。
所过之处，士兵退避，将领低头，无人敢拦，无人敢问。
宇文成都呆坐在马背上，望着那两道渐渐远去的背影，浑身冰凉。
他感觉自己的尊严、骄傲、复仇的火焰，都在那双平静眼眸的注视下，在那闲庭信步般的离去中，被碾得粉碎。
李元霸和李世民一路策马，穿过一道道宫门。沿途的禁军、侍卫、宦官，凡是看到他们的，无不惊愕地僵在原地，然后慌乱地退到道路两旁，低头不敢直视。
消息早已像风一样传开：赵王和秦王要出宫，宇文将军的两万大军都没拦住！
他们就这样，在无数道或惊骇、或复杂、或敬畏的目光注视下，施施然出了江都宫的最后一道宫门——宣德门。
门外，便是江都城。
城门口，守门的将领和士卒也早已得到风声，看着那两骑马缓缓行来，面面相觑，不知是该拦还是该放。
最终，在领兵校尉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摇头示意下，城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李元霸和李世民策马出城。城外空阔，官道延伸向远方。
就在即将扬鞭催马之际，李元霸似有所感，勒住“万里云”，回头望去。
只见江都宫高高的城楼上，一道披着猩红大氅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正远远地望着他们。
正是宇文成都。他扶着垛口，身影在风中显得有些孤寂和……摇摇欲坠。
李元霸的目光穿越遥远的距离，与那道复杂难言的目光再次接触。
他嘴唇微动，没有发出声音，但一道凝练的神魂传音，却精准地送入了宇文成都的耳中，清晰无比：
“宇文成都，你身上……暂时还没有让我厌恶的味道。”
宇文成都身体猛地一颤！
“好自为之，别自己深陷泥潭……而不自知。”
话音落下，李元霸再不回头，与李世民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扬鞭！
“驾！”
“万里云”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沿着官道向北疾驰而去！
李世民胯下骏马亦是不凡，紧紧跟随。
烟尘起处，两人的身影迅速变小，最终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消失在天下人的视野之中。
城楼之上，宇文成都呆立当场，耳边反复回荡着那句“暂时还没有让我厌恶的味道”和“别自己深陷泥潭而不自知”。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冰冷的垛口，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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