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大变,注定今日无眠。
原本负责为亲卫开蒙的管宁,难得偷得半日闲,可管宁心中却郁结难耐,独坐于空荡荡的刺史府衙,放着沉积的竹简,试图在繁忙的公务中,寻得一丝喘息。
他能猜到,自王豹下令封锁寿春后,典韦等人从大批抓捕郡吏,到从廷尉狱走出,挨个查抄,这中间必然是柳猴儿等人对疑犯严刑拷打了。
《礼记》有云: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他知道,这不是指士大夫可以免罪,但却是强调要尊重士人的颜面,可杀但不可用肉刑或体罚侮辱。
而今日他们所做的事情,正是在背叛他坚守的礼乐,偏偏他曾亲口提出,要以雷霆之势,将袁氏党羽连根拔起,故这就注定了他今夜辗转难眠。
此外,他的两个弟子,太史慈与甘宁,同样带着百余人披盔戴甲的出了城,不知去了何处,刺史府亲卫无诏擅动,只怕也是行了僭越之事。
府衙中烛火暗淡,这时,忽然传来马蹄疾驰之声,随后府衙大门嘎吱一声,紧接着匆忙的脚步声与甲胄碰撞之声,从檐廊一直传入二堂议事厅。
管宁闻声缓缓出屋一看,确是太史慈匆忙而来。
而太史慈一边,看到管宁后一怔,当即上前揖礼:“弟子拜见师君,夜已深,师君缘何在此?”
管宁先是微微颔首,随后叹了口道:“夜深难眠,正好处理几桩公务。”
说话间,他好奇道:“汝与兴霸白日去了何处?为何独汝匆忙而归?”
太史慈拱手道:“说来话长,弟子改日再与师君细说,夺取九江兵权一事,出了大变故,弟子得速速前去报于兄长。”
管宁闻言一怔,将他拉住,微微皱眉:“夺兵权?究竟出了何事?”
太史慈这才想起管宁还不知道兄长夺取兵权的谋划,于是低声道:“师君,袁胤死了。”
管宁闻言眉头深皱,是刨根问底,说道:“究竟发什么了何事?汝且细细道来,不得隐瞒!”
太史慈心道,兄长曾说过师君乃当世贤才,说不定师君也能出谋划策,于是他将今日发生之事,与管宁和盘托出。
小儒生闻言当即脸色一白,尤其是听到近来水贼出没,竟然是王豹的手笔,而引诱袁胤出击的手段又极其卑劣,当即道心破碎,嘴唇微微抖动:“府君何来的兵马?平乱的青州军,不是遣返归田了么……”
而太史慈就瞪俩大眼睛看着他,大概意思是:这话你也信?
但见管宁面色铁青,当即一振衣袖,沉声道:“走吧,为师与汝一道,面见府君!”
于是这师徒二人便穿过吏舍,径直来到后宅刺史府邸,阿黍一看,那是自己人啊,本欲让二人直接进门。
岂料管宁根本没把自己当咱豹自己人,持礼甚恭,非要阿黍进去通报。
……
少顷,刺史府正堂,荀彧众人皆在,但见管宁带着太史慈入堂,师徒二人是深揖及地:“臣等拜见府君。”
太史慈起身,躲在管宁之后,向王豹一顿挤眉弄眼,又朝管宁努了努嘴。
众人见状面色古怪,王豹当即心凉半截,怎么个意思?莫非徐盛冒充水贼之事,被他知道了?这不完犊子了么!
但见王豹脸上挤出笑意,咳嗽一声:“幼安兄,不必如此多礼,深夜来访不知何事?”
管宁抬头,脸色难看至极,是持礼拱手诘问道:“敢问府君,近日九江内的水贼究竟何人?文郡守与兴霸去了何处?袁都尉为何会匆忙领兵出征?”
王豹闻言讪讪一笑:“幼安兄都知道了,又何必问某?”
说话间,他试图转移话题,看向太史慈笑道:“阿慈,汝怎回来了?莫非寻阳之事已了?”
只见钟繇、陈登、娄圭见状皆好奇两人这关系,荀彧则是双目闪过精光,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之事。
太史慈刚一张口,管宁便已肃容先道:“府君不必顾左右而言他,袁都尉已死,桥蕤已率郡兵归降‘水贼’,此事且放一边,还请府君先解宁之惑。”
在场众人都是一流人精,这管宁把水贼二字咬的极重,又加上前面二人多的对话,当即猜到这所谓水贼与王豹脱不了关系,于是众人皆惊,先是看了一眼王豹,随后喃喃道:“袁胤死了。”
独荀彧露出理所当然之色,心中暗道:这才是箕乡侯,此手段与当初济南之事如出一辙。
王豹抬眼看着一脸固执的管宁,暗叹一声,缓缓开口:“幼安兄,非某有意欺瞒,实乃幼安兄品性高洁,此等阴谋诡计,汝听去只会添堵,何苦来哉……袁氏于九江根基深厚,若不夺其兵权,如何拔出其党羽?又如何复九江礼乐?出此下策,实属无奈。”
管宁闻言凝视王豹片刻,先是深揖一礼:“宁先谢过府君体恤。”
紧接着,他猛一抬头,神色凝重,话锋陡转:“然宁不能以圣贤门徒之身,见乱政而不言,睹危道而不阻!今府君私募甲兵,逾越纲纪;手段酷烈,有伤仁本。去他人之党羽,树一己之私威。匿大军于王化之外,假盗匪于州郡之中,迫严刑于士绅之体,加刀兵于无辜之身。此非止九江之变,实乃祸乱天下之行。若天下守相皆效府君,则汉室倾颓,指日而待,今府君之害犹胜袁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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