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山的夜,深沉而静谧。山风穿过林梢,带来远处不知名虫豸的低鸣,以及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偏殿内,油灯早已被泥道士熄灭,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而模糊的光影。
向二娃躺在硬板床上,陷入了泥道士汤药带来的、并非全然安宁的沉睡之中。身体的剧痛在药力作用下变得迟钝,左臂伤口传来麻痒的修复感,魂魄在萍娘娘渡入的太阴之气滋养下,暂时摆脱了溃散的危机,如同惊涛骇浪后终于得以喘息的海岸,虽然满目疮痍,却总算有了片刻的平静。
然而,这平静之下,潜流暗涌。
日间经历的极致恐惧、生死一线的挣扎、以及那深入魂魄的怨煞之气,并未真正消散,只是被暂时压制。此刻,在他意识最不设防的梦境深处,它们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梦境,起初是混沌的。
他仿佛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迷雾里,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与压抑。耳边是嗡嗡作响的杂音,像是无数人在遥远的地方窃窃私语,又像是金属摩擦的刺耳回响。
渐渐地,迷雾开始流动,汇聚,勾勒出模糊的场景。
是城市。熟悉的钢筋水泥森林,但一切都笼罩在一层不祥的暗黄色调中,如同老旧的胶片。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高空漂浮,俯瞰着下方川流不息的车灯,那些光芒也失去了应有的璀璨,变得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
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向着城市某个特定的方向急速坠落。
视线聚焦。
那是一栋看起来颇为高档的公寓楼。楼体在梦中显得格外嶙峋而冰冷,窗户如同无数只漆黑的、漠然的眼睛。他的视角穿透了墙壁,进入了一个单元的内部。
熟悉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这是张启的公寓!
但梦中的公寓,与记忆中(无论是他自己的还是属于张启的碎片记忆)的整洁现代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昂贵香水、未散尽的酒精以及……某种隐约的、令人不安的腐败气息。家具凌乱,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酒杯瓷片,还有几件被撕扯过的女性衣物。显然,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极其激烈的争吵。
梦中的“他”,或者说,是依附在张启视角上的“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慌、愤怒,以及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另一个女人——孟红,那歇斯底里的、带着哭腔的尖叫与威胁。
“……我不会放过你的!张启!我要把一切都公开!你那些肮脏的交易,你骗我的钱,还有你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人!我们一起下地狱!”
画面闪烁,破碎。
紧接着,是下一个场景。
夜深人静。公寓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瘫坐在一片狼藉的沙发上。之前的愤怒已经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恐惧所取代。手机屏幕不断闪烁,显示着未知号码的呼叫和一条条充满威胁意味的短信。“他”的手指颤抖着,想要拨打某个号码求助,却又无力地垂下。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仿佛被某种无形的诅咒牵引着,投向了客厅与阳台连接处的……那道承重梁。
那根横亘的、冰冷的、在现代装修中通常会被隐藏起来的混凝土横梁,在梦中显得异常突兀和狰狞。
然后,“他”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走向储物间,翻找……最终,拿出了一卷粗实的、崭新的尼龙绳。
不!不要!
梦境外的向二娃(或者说他残存的清醒意识)在无声地呐喊,试图阻止这一切。但他无法控制这梦境,他只是一个被迫的、痛苦的旁观者,感受着张启临死前那彻底被绝望、恐惧、或许还有某种外部压力逼迫到极限的崩溃情绪。
“他”搬来了椅子。动作缓慢而迟钝,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将绳索抛过横梁。绳索与粗糙的混凝土摩擦,发出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他”熟练地(这种熟练更添恐怖)在绳索的一端打了一个结实的、象征着终结的绳套。
梦境的视角在这里开始剧烈晃动,扭曲。仿佛摄像机的镜头失去了稳定,又像是张启的精神世界正在彻底崩塌。各种混乱的记忆碎片、扭曲的面孔、不明的低语、还有银行流水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模糊的账户名,如同病毒般入侵、交织。
“他”站上了椅子。脚下是虚空,面前是那个微微晃动的、黑洞般的绳套。
极度特写的画面:绳套的内部,尼龙纤维的纹路清晰可见,仿佛一张等待吞噬生命的大口。
“他”的双手颤抖着,抚摸着绳套,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对生的最后一丝留恋,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无形之手推动的、无法抗拒的绝望。
然后,“他”缓缓地,将头……伸入了那个绳套之中。
冰冷、粗糙的尼龙绳紧紧贴住了颈部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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