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边那只惨白浮肿、带着河底淤泥腥气的鬼手,以及脑海中回荡的癫狂无声狂笑,成了压垮二狗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片荒草丛生的院子,逃离了那栋死寂的13号楼,逃离了整个弥漫着腐朽气息的X镇。一路上的颠簸和惊惧,让他回到土山道观时,几乎只剩下半条命。
泥道士看到他面无血色、魂不守舍、浑身沾满泥泞的狼狈模样,依旧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熬制了比以往更加浓稠、气味也更加刺鼻的安神汤药。那药汁带着一股奇异的腥苦,喝下去后,一股沉重的困意便如同潮水般袭来,强行将他拖入了无梦的沉睡——或许是泥道士在其中添加了某些强效安神的药材,暂时隔绝了那些恐怖景象对他心神的持续冲击。
然而,药物的力量终究是暂时的。
从X镇归来后的日子,二狗陷入了一种更深层次、更令人绝望的困境。如果说之前只是被一个明确的厉鬼(孟红)所纠缠,那么现在,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一个无形的、充满恶意的蛛网之中,黑暗中窥视的眼睛不止一双,无形的威胁来自四面八方。
白天,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浑噩。那种感觉并非单纯的疲惫或头痛,而是一种灵魂与肉体更加严重的剥离感。他常常端着水碗,却忘记要喝;听着泥道士的诵经声,思绪却飘飞到不知名的虚无之地;甚至有时候,他会对着道观那斑驳的土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离体,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在机械地维持着生命。
记忆的碎片变得更加混乱不堪。属于张启的、属于孟红的、属于那枯井鬼物的、还有属于他自己(二狗)那点可怜的关于麦田和古桥的记忆,全都搅在一起,如同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都折射出不同的光影,却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像。他有时会突然脱口而出一个陌生的词句,有时会对着空气露出诡异的微笑,有时又会无缘无故地泪流满面。他分不清哪些情绪是自己的,哪些是这具身体残留的,哪些又是外来的怨念强加给他的。
《辰星耀世》的修炼变得异常艰难,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折磨。每一次尝试引动星辰之力,那灵魂撕裂的痛楚不仅没有因为魂魄的初步凝练而减轻,反而变得更加尖锐和复杂。痛楚中,开始掺杂进一些新的“杂质”——是那只枯井鬼手冰冷的触感,是镜中鬼面空洞眼白的凝视,是孟红厉鬼血光中滔天的怨毒……这些恐怖的记忆碎片,如同附骨之疽,伴随着星辰之力一起冲击着他的魂魄,使得修炼过程变成了一种精神与肉体的双重酷刑。他常常在修炼中途就因为无法承受这种混杂的冲击而被迫中断,瘫倒在地,大口喘息,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他的身体对食物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泥道士准备的简单饭食,无论是清粥还是菜蔬,在他口中都味同嚼蜡,甚至常常引发胃部剧烈的痉挛和恶心。他强迫自己吞咽,因为知道需要能量维持生命,但身体却诚实地抗拒着,往往吃下去没多久,便会全部呕吐出来。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脸颊凹陷得像两个深坑,眼窝深陷,周围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黑影。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薄薄地贴在骨头上,走动时,那件原本合身的旧道袍变得空空荡荡,山风一吹,便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将他这具枯骨带走。他的手指变得枯瘦,关节突出,微微颤抖着,连端稳一碗水都显得吃力。
泥道士依旧每日送来汤药和饭食,看着二狗日渐憔悴、形销骨立的模样,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忧虑。他不再要求二狗进行那种突然的断喝或去阴森之地打坐的“磨砺”,诵经的时间似乎也延长了一些,那平稳而富有韵律的声调,成了二狗在白日浑噩中,唯一能抓住的、不至于彻底迷失的锚点。有时,泥道士会在他情况特别糟糕时,伸出那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按在他的头顶百会穴上。一股温和醇厚、与他自身星辰之力截然不同的暖流便会缓缓注入,暂时抚平他魂魄的躁动和剧痛,让他获得片刻的安宁。但这安宁,如同饮鸩止渴,短暂而虚幻。
二狗自己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糟糕的状态,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无力感笼罩着他。他试图振作,试图更加紧守“求生见亲”的执念,但那份执念在层出不穷的恐怖和日益虚弱的身体面前,也显得如此遥远和无力,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他像是一个在无边沼泽中挣扎的人,越是用力,陷得越深,泥浆已经没过了胸口,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夜半惊坐,冷汗淋淋。
而夜晚,则彻底沦为了一场永无止境的、交互上演的恐怖轮回。
药物带来的强制无梦睡眠效果在几天后逐渐减弱,噩梦以更加汹涌、更加混乱、更加身临其境的姿态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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