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间的门在走廊尽头,白漆有一道细细的裂缝,从门把延伸到门框,像一条被人压低声音说出口的旧事。钥匙在铁盒里躺了十二年,冰凉。江阮握住,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很轻的脆响,像某个始终不被允许的词,终于发声。
门开,灰尘在光束里慢慢游移。房间不大,靠窗是一张旧书桌,桌面上的塑封垫里压着一张手绘的小钥匙,旁边歪歪斜斜写着四个字:开门见光。对面的整面墙是软木板,上面钉了童年的画、志愿活动的胸牌、报纸剪贴;角落里是一只罩着白布的窄柜,布边被岁月染成了旧黄。
苏砚先开了窗。雨后风从槐树叶间穿过,带着草的新鲜味,掠过房间所有的旧痕迹。她戴上棉布手套,把白布揭开,露出四个鞋盒大小的纸箱,每个都贴着标签:“午餐志愿·票据”“募捐·纪念”“DV磁带”“合唱团·剪报”。
“我小学时贴的。”江阮蹲下,指尖落在标签上,“当时还以为自己以后会当档案管理员。”
“很好。”苏砚笑了一下,语气依旧干净利落,“你今天就当了。”
顾琴站在门口,手指揪着居家开衫的下摆,眼神在屋里绕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张“开门见光”的小画上,眼眶轻轻发红。她吸了一口气,还是进来了。
“按顺序。”苏砚把纸箱搬到桌上,掀开第一只“午餐志愿·票据”。里面是成叠的公交卡充值小票、外卖配送签收单、学校门口摊贩收款条,还有几张手写的“志愿签到表”。那是十二年前的墨迹,字迹柔软,但一笔一划都认真。
“先做一个取证清单。”苏砚拿出随身的小本,写下编号:
A1——A25:午餐项目票据(拍照、扫描、封存);
B1——B10:募捐物料证明(收据、感谢信、物料更换单);
C1——C8:DV磁带(按标签试播,逐一建立日志);
D1——D6:媒体剪报(注明版面、时间、发行号)。
“我们今天先扫A、C两类。”她抬眼,“B类‘更换单’与募捐箱序列号相关,晚些对照仓库;D类剪报是叙事证据,需要的时候上。”
江阮点头,从A类抽出一张纸条:“午餐异常登记(手写),地点A区二小,备注‘延迟’。”那一行字很幼稚,显然是她当年记的。她把纸条平铺在桌面,拍照、存档、编号。
拿到第三小叠时,顾琴忽然低声:“那张……可能在‘募捐·纪念’里。”
她指的是第二只盒子。江阮把“募捐·纪念”打开。几张合影、两枚胸针、一叠节目单、几本学校的《小记者》;最底下,一张薄薄的回执露出一个角。抬头是四个烫金字:若澜基金会。
“匿名捐款回执。”江阮把它捧起来。回执上写着“代捐(匿名)”,金额被涂黑,盖章清晰。
顾琴的手指缩了一下。她咬住嘴唇,像是在某条尴尬的线前犹疑:“你爸说,那时候公司刚起步,捐太显眼怕招话……我知道现在听起来像借口,但当时,他说的是‘体面’。”
“匿名≠共谋。”苏砚把回执放进透明夹,迅速标注,“但匿名是一个值得被解释的流程节点。我们会把这张回执连同原因一起公开:捐赠意图、决策过程、资金流向。先把话说清楚,公众会判断。”
江阮低低“嗯”了一声。她知道这不是替父亲开脱,而是把遮挡还原成节点。所有可以说清楚的事情,都会成为光。
“看C类。”苏砚打开“DV磁带”的盒子。黑色的手持DV躺在软海绵里,电池早没电了。她换上移动电源,红灯一闪一闪,像旧时代也有心跳。屏幕亮起,机械的电机声轻轻响起。
第一盘标签“小学四年级·午餐”。镜头晃动,是孩子们在食堂排队领饭的场景,背景广播在放儿歌。画面里偶尔闪过江阮稚嫩的侧脸,她在小本上记“米饭是否够”“肉菜是否均衡”。
“这一盘对城改模型的食品参数也许有用。”苏砚说,“我们把它作为‘生活层面的事实对照’。”
第二盘“暑期义演”。画面较暗,后台很挤,孩子们穿白衬衫与蓝裙,手里攥着彩纸。镜头在找焦,最后停到一个角落:一个男人把纸袋塞到另一只手里,嘴型像在说“按我们说的”。他的脸被灯架的阴影挡住,但袖口在光里泛了一下冷亮的弧——袖扣。
“停。”苏砚按暂停,逐帧推进,“再前一秒……好,再后一秒……这里。”袖扣的暗纹在屏幕上被放大。像鱼鳞,又像细密的迷宫线。她从包里摸出一张昨夜短信里那只袖扣的截图,放在屏幕旁边对比。纹路几乎一致。
“这不是定案。”江阮稳稳地说,“是线索。”她自己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已经没有昨晚那种潮水一样的耳鸣了。她在说流程,而流程不会耳鸣。
她把画面手抄成文字:**义演后台;袖扣;灯架阴影;纸袋;嘴型‘按我们说的’。**又把画面里可对照的场景细节标出:背景板角上的赞助商LOGO、舞台右侧的安全出口绿标、地上的白色延长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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