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能想象出那个场景:雕花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苏父,憔悴惶急的苏夫人,带着强势与“恩情”而来的罗家长辈,还有被无形压力裹挟在中间的苏映雨。
“苏姑娘她……自然是强烈反对的。”石宙语气艰涩,“我虽未亲见,但听当时在苏家庄园附近探听消息的兄弟说,苏姑娘的态度异常坚决。可是……苏夫人她……”
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将那最残酷的一幕说了出来:“苏夫人当着罗家长辈和几位南疆执事长老的面,在苏老爷子病榻前,突然抓起梳妆台上的一把金剪,抵住了自己的喉咙!她披头散发,泪流满面,对着苏映雨哭喊:‘苏家如今风雨飘摇,你父亲不知何时能醒,产业已入他人之手,若再无强力姻亲扶持震慑,我们孤儿寡母,就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罗公子人品贵重,武功家世皆是上上之选,更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若不嫁,便是忘恩负义,便是不顾苏家满门死活!你若执意不肯,娘今天就死在你面前,也省得日后受辱,连累你父亲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船舱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江水无休止的呜咽。那画面光是听着,就让人心头发冷,窒息般的压抑弥漫开来。
石宙的声音带着不忍卒听的沉痛:“……苏姑娘她,就那样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上,看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父亲,看着以死相挟、状若疯魔的母亲,看着周遭或冷漠或逼迫的视线……她没哭出声,就那么跪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地砖上。跪了很久,很久……最后,她对着她母亲,也是对着所有人,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她说:‘婚约……可定。但……需待我父亲病情稍有起色,再……再议其他。’”
“砰!”
我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声音,是一种彻底的崩碎感。先前所有那些小心翼翼的期盼,深夜无人时反复咀嚼的温暖记忆,那些觉得只要大仇得报、或许就能云开月明的微小妄想……在这一刻,被石宙这平淡却残酷的叙述,碾成了齑粉,随风散尽,连一点可供凭吊的痕迹都没留下。
不是温水煮青蛙般的慢慢失去,而是被人从万丈悬崖边一把推下,急速坠落,眼睁睁看着地面逼近,却无能为力。痛楚来得迅猛而复杂,先是心脏骤停般的麻木和冰凉,随即是五脏六腑被无形之手狠狠攥紧、扭曲的剧痛,那痛意尖锐又绵长,像有无数淬了冰的细针在血脉里游走穿刺。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我想开口,想问“然后呢”,想确认这不是真的,可张了张嘴,只吸入一口带着江水潮湿腥气的冷风,呛得我弓起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前发黑,胸口闷痛欲裂。
苏映雨……要嫁给罗雄伟了。
那个在青云县客栈里,拧着眉头却动作轻柔地为我清理颈部伤口,指尖微凉眼神却格外专注坚定的姑娘;那个在安水县阴冷污秽的废弃砖瓦厂,在雨幕中坚定地伸出手将我拉出泥潭,眼中没有丝毫嫌弃只有真诚理解与共情的姑娘;那个我曾觉得,与她并肩而立时,连周遭的阴谋血腥都似乎被冲淡,心底能生出一丝难得的安宁与暖意的姑娘……她就要穿上嫁衣,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就因为我当时在铸剑山庄树林里对罗雄伟生出那一丝借刀杀人的歹念,故意将魔教弓弩手的袭击引向了他,结果天意弄人,阴差阳错,反而造就了他“英雄救美”的契机,最后连我心仪的姑娘都……这算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是老天爷对我那点阴暗心思最无情、最讽刺的惩罚?哪里来的天理?!自作孽不可活??
一股蛮横的、烧毁理智的炽热冲动,如同火山熔岩般从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直冲颅顶——不行!现在就回去!管他什么南疆铸造局,管他什么魔教二皇子和太子,管他什么血海深仇步步惊心!我要立刻调转马头,日夜兼程冲回南疆,冲进铸剑山庄(不,现在或许是南疆铸造局的地盘了),找到苏映雨,不管不顾地抓住她的手,把她从那令人窒息的牢笼里拉出来!我要告诉她不准嫁!告诉她我心里有她!告诉她……
这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所有冷静。但下一秒,冰冷的现实如同九天瀑布轰然浇下,将那熊熊烈焰扑灭得只剩几缕青烟,和更彻骨的寒意。
我气得浑身发抖,双拳紧握,骨节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痛传来,却压不住心口那团憋闷欲炸的郁气。
我能告诉她什么?告诉她我身负血海深仇,仇人是当朝权势滔天的二皇子?告诉她我如今如履薄冰,朝不保夕,每一步都可能踏进鬼门关,甚至可能活不到明年春暖花开?告诉她跟我走,就意味着要背弃昏迷的父亲、以死相挟的母亲,背弃整个家族摇摇欲坠的基业,踏上一条比她如今处境危险百倍、颠沛流离且看不到未来的不归路?
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承诺都给不了!甚至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在沉重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寒老道那苍老而严肃、仿佛穿透时光的声音,又一次在我耳边沉沉响起,带着看透世事的怜悯与告诫:“……你那仇家,非同小可。那是真正的龙子凤孙,手握重权,自身修为亦深不可测,更兼麾下党羽众多,魔教根基亦是他一手培植……你若要报仇,九死一生都是侥幸。即便成功,弑杀皇子,天下虽大,恐再无你容身之处。此事,你需再三思量,或许……放下,才是解脱。”
放下?如何放下?自从蓝龙给我看了和我长相相似的玉佩,得知自己身负云海深仇,每夜阖眼,便是那幻象中冲天而起的火光、模糊却凄厉的惨呼、还有寒老道沉默而沉重的背影。这十几年来他悉心教导、严厉打磨的每一天,都是为了将我塑造成一柄复仇的利剑,都是为了那刻骨铭心的血恨!让这恨已融入骨血,成了我活下去的支柱之一,如何能放?如何敢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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