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来，看着我，意思很明显。当时情况危急，突变之下人人自保，他不可能面面俱到，尤其还要护着身边的王念鱼。我理解，这事追根溯源，或许还与我将魔教弓弩手引去“射杀”罗雄伟的私心有关，只是这苦果的滋味，远超我预料的苦涩。我深吸一口气，对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介怀，接着说下去。
石宙见我脸色虽白，但并无迁怒之意，才微微颔首，接着叙述：“自那次诡异的弓弩偷袭之后，双方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再无转圜余地。从卯时一直打到申时，杀红了眼。南疆铸造局的清魔卫本就悍勇，加上苏家庄园那几十名武功高超的白甲卫加入，战力大增，竟然一度压过了中州兵器厂。最后，硬是凭着几具简易的冲车和不要命的打法，撞塌了中州厂西侧的一段围墙，差点就真的冲进了他们都核心区域……”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惨烈的景象，然后才道：“关键时候，是康亲王李王爷亲自带着一队王府精锐铁骑亲卫赶到了。那场面……王爷一身常服，却比披甲将军更有威势。他就那么径直走到两帮杀红了眼的人马中间，手里高举着一面金光闪闪的令牌——据说是圣上早年亲赐的‘止戈令’。两边的人看到那令牌，又看到王爷铁青的脸色，厮杀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这个你知道了吧？”
“我救李姑娘出来偶然听了一些只言片语，具体不是很清楚”我实话实说，一脸慎重。
“你是不知道，不愧是平定边疆的康亲王，那霸气，那威严，我当时就震惊了！我给你学学哈”石宙可能对李王爷非常的尊敬和佩服，热血男儿都有一个将军梦想，谁不想建功立业呢？他抑制不住的模仿着当时李王爷可能的口吻，声音压低，带上了几分威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爷的声音像炸雷一样，‘朝廷的工坊，天子脚下的产业，打成这副血肉横飞的模样，像什么话！是嫌北边的狄戎太久没南下，想让蛮子看尽我天朝内讧的笑话吗？！都给我住手！’”
我听着石宙的叙述，心思却有一大半飘忽着，牢牢系在苏映雨三个字上。她当时就在那片混乱里？有没有受伤？恐惧吗？罗雄伟那家伙……就是个耍滑头的草包，他穿那么厚的铠甲，里面肯定也穿了软甲，不然真的会为她挡箭？我喉咙发干，下意识地追问：“后来呢？王爷怎么调停的？苏家庄园……怎么样了？”
“具体的调停条件，关起门来谈的，外人自然难以知晓全貌。”石宙摇摇头，“但摆在明面上的结果是：双方当场死了不下几十个好手，轻重伤者过百。王爷做主，各打五十大板，但也各给颗枣。南疆铸造局占了上风，攻势凶猛，自然得了一些实利，比如几处争议矿脉的开采权；中州兵器厂先行动手，理亏，被罚没了一批私自铸造、规格超标的军械，几个负责的管事也被革职查办。但更棘手、也更让人意想不到的麻烦是……苏家庄园。”
我的心猛地悬到了嗓子眼：“苏家庄园怎么了？王爷难道要追究他们‘协助’南疆的责任？”
石宙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苏家庄园的位置本就尴尬，夹在中州兵器厂和南疆铸造局的势力范围之间。这次冲突，中州厂那边先动手，弓弩偷袭时连苏家庄园的人也伤了，等于把苏家逼到了南疆一边，而南疆铸造局呢，在王爷调停时，索性提出，既然苏家庄园已实际与南疆并肩作战，且为战事提供了支援（指白甲卫和地理位置），不如正式纳入南疆体系，以求‘管辖分明，避免日后再生纠葛’。当时……南疆的人手，实际上已经部分进驻了苏家庄园外围，我们……我们被打散后，也无力阻止。连卧病在床的苏老爷和苏夫人，其居所外围也被南疆的人‘保护’起来了。”
他看着我瞬间紧绷的脸，语气更加斟酌：“王爷……或许是出于平衡双方势力的考虑，或许是为了尽快平息事端，或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深层原因，最终裁定：苏家庄园自即日起，脱离原有的独立协作地位，划归南疆铸造局管辖。苏老爷子……被授予南疆铸造局‘名誉局长’的虚衔，以示尊崇。”
名誉局长……听起来风光，实则明升暗降，夺了实权，彻底架空了。从此苏家庄园是姓苏，还是姓“南疆”，可就难说了。我嘴唇干得厉害，舔了舔，才涩声问：“这事态发展……虽在意料之外，细想却也在情理之中。苏家庄园这块肥肉，两家虎视眈眈这么久，如今借着乱局被一方吞下，总好过被彻底撕碎。只是……苏姑娘她，性子刚烈，骤然遭此巨变，家业旁落，怕是……” 我怕她承受不住，怕她委屈，怕她那双清亮的眼睛蒙上阴霾。
石宙的眼神里透出深刻的同情与不忍，他避开我的目光，低声道：“冲突最激烈、局势最混乱的时候，罗雄伟……他确实为苏姑娘挡了不止一箭。最重的那下，箭矢透甲，伤及肩胛筋骨，虽然经过救治暂无性命之忧，但据说需要静养数月，且可能留下隐患。苏夫人……她本就对罗雄伟的家世才干颇为满意，经此一事，更是感激涕零，认定了罗雄伟对苏家有救命护女、保全门户的大恩。加上苏家庄园新归南疆，处境微妙，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姻亲作为倚靠和纽带。而苏老爷子……自冲突爆发、急怒攻心后，一直昏迷不醒，病情反复。”
他停顿了一下，船舱内寂静得能听到江水拍打船板的每一丝律动，那声音此刻听起来分外沉重。王念鱼早已别过脸去，望着窗外黑沉沉的江面，肩膀微微耸动，眼圈泛红。
石宙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罗雄伟的父亲，南疆铸造局的实权局长，亲自登门……向苏夫人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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