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润着永昌侯府的每个角落。婉儿的闺房里,只点着一盏羊角灯,昏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室内,将绣着兰草纹样的屏风映出悠长而脆弱的影子,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却压不住那份即将分离的沉重心绪。
墨兰坐在婉儿的拔步床边,将小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手臂力道适中地环着她的肩背,像幼时哄她入睡那样,轻轻拍打着。婉儿已经哭过一场,眼眶红肿得像核桃,此刻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依旧时不时抽噎一下,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小脸上泪痕未干,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的手无意识地攥着那枚陛下亲赐的赤金长命锁,冰凉沉重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时刻提醒着她即将踏入的那个陌生而威严的世界。
“母亲……”婉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细弱得像风中摇曳的蛛丝,“我……我愿意去宫里,好好当安乐公主的伴读,我会很乖,很听话,按时练字、陪公主读书,绝不惹麻烦……可是……”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墨兰,清澈的眼眸中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恐惧,像迷路的小鹿般无助,“我……我不想嫁人,尤其不想……不想嫁给五皇子……”
她年纪虽小,却并非全然懵懂。陛下赐下金锁时的郑重,祖母和母亲脸上凝重的神色,府里下人们私下里隐约的议论,还有那些密密麻麻的宫廷图谱,都让她模糊地意识到,这次进宫,绝不仅仅是“陪伴公主读书”那么简单。那枚金锁,锁住的或许是她无法自主的未来。
墨兰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她知道女儿的恐惧从何而来。梁晗的“失踪”让侯府蒙上阴影,这些日子府里的低气压,早已让这个本就胆小敏感的孩子对“离开家”、“进入一个完全无法掌控的庞大世界”充满了本能的抗拒,更何况还可能牵扯到遥不可及的皇子,卷入她无法理解的政治联姻。
她轻轻抬手,用指腹温柔地拭去婉儿脸上的泪痕,指尖触到女儿微凉的皮肤,心中愈发酸涩。深吸一口气,她压下翻涌的情绪,决定换一种方式开导——她不能再用过去林噙霜那套纯粹功利主义的说辞,那只会让本就恐惧的婉儿更加崩溃。
“婉儿,你听母亲说。”墨兰的声音放得极其柔和,仿佛在讲一个遥远而温柔的故事,语速缓慢,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这世间的女子,命运各有不同。若能嫁得高门显贵,固然能享尽荣华富贵,却也有诸多身不由己。但……也有一样好处,是寻常人家女儿难以企及的。”
婉儿睁着泪眼,茫然地看着母亲,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泪珠又顺着脸颊滚落。
“那便是‘势’。”墨兰缓缓道,指尖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顶,“你若站在足够高的地方,便有了几分‘说不’的底气,有了庇护你想庇护之人的能力。你想想,若你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有了足够的身份和体面,你在宫里,是不是就能更好地照应你宁姐姐?是不是……也能让父亲、母亲,让整个梁家,多一分安稳?”
她刻意避开了“嫁人”的功利性,将这份可能的“高嫁”,悄然置换成了对家人的责任与庇护。这对重感情、心思细腻的婉儿来说,显然比单纯的富贵荣华更有触动。
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绣墩上的宁姐儿,此刻也放下了手中正在缝制的平安符,起身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婉儿另一只冰凉的手。她的眼神比婉儿坚毅许多,经过这些时日的教导和心理准备,她已经初步有了“长姐”的担当,掌心的温度沉稳而可靠。
“婉儿,别怕。”宁姐儿的语气平和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母亲说得对。而且,你不是一个人进宫。太后宫里离玉贵妃的宫殿不算远,只要得空,我们总能找到机会见面。有姐姐在,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宫里规矩是大,但我们姐妹同心,互相照应着,慢慢学、慢慢适应,总能熬过去的。”
姐妹连心,宁姐儿的承诺比任何华丽的安慰都更能让婉儿感到依靠。她反手握紧姐姐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丝依赖,泪水又涌了上来,但这一次,除了纯粹的害怕,似乎还多了一点模糊的勇气——她不是孤身一人。
墨兰看着两个紧紧相依的女儿,心中酸涩与欣慰交织。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随即俯下身,用只有母女三人能听到的音量,对婉儿附耳道:
“婉儿,母亲再教你一个法子,能护你周全。”
婉儿和宁姐儿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眼中满是好奇与期盼。
墨兰的目光清澈而冷静,透着一种历经世事后洞悉人心与规则的智慧,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用气音说道:“进宫之后,在安乐公主面前,你自然要恭顺勤勉,做好伴读的本分,该机灵时机灵,该沉静时沉静。但在玉贵妃娘娘面前,甚至……若有机会在五皇子面前,你可以……适当地,装得再柔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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