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婉儿不解地皱起眉头,小小的脸上满是困惑,她向来实诚,不懂何为“装”。
“对,是‘装’,但也不算全然的装。”墨兰轻轻点头,耐心解释,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不必刻意去做什么,只需将你本就胆小的性子,稍稍放大些就好。比如,天气稍有变化就容易咳嗽几声,读书久了便揉一揉眉心,露出精神不济的样子,听闻些许动静就下意识地瑟缩一下……总之一切无伤大雅、却又让人觉得你身子骨不甚强健、心性过于脆弱的迹象,都可以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她看着婉儿懵懂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说道:“玉贵妃娘娘何等尊贵精明?她为五皇子择选正妃,首要考虑的必定是家世清白、品性端方、身体健康,以及……是否能担当起未来王妃乃至太子妃的责任,能否主持中馈、绵延子嗣、辅佐夫君。一个风吹就倒、心思细腻过度的病弱美人,或许能得一时的怜爱,但绝不是她心中主持家事、辅佐皇子的上佳人选。”
宁姐儿闻言,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恍然,随即深深点了点头,对妹妹轻声补充道:“母亲说得在理。你本就胆小娇弱,只需保持本性的七八分,再稍稍收敛几分强韧,便足以让人觉得你过于娇弱,不堪大任。这并非欺瞒,只是……不过分彰显自己的能力罢了。”
婉儿呆呆地听着,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消化母亲和姐姐的话。她好像有些明白了,母亲和姐姐不是在教她使坏,不是让她去骗人,而是在这无法抗拒的命运洪流中,教她如何用自己与生俱来的“弱点”,作为一层薄薄的铠甲,去规避那最让她恐惧的可能——成为一枚任人摆布、无法自主的政治联姻棋子。
“我……我试试……”婉儿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但眼神中那纯粹的、毫无头绪的恐惧,似乎被一种茫然的思索取代了。她轻轻点了点头,小手下意识地攥得更紧了,只是这一次,握住的不再是冰冷的金锁,而是姐姐温暖的手。
墨兰心中一软,再次紧紧搂住两个女儿,将她们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头,感受着她们温热的呼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烛火偶尔噼啪作响,映照着母女三人紧紧相依的身影,在屏风上投下温馨却又带着几分悲壮的剪影。
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是无奈之下的险招。后宫之中,眼线众多,玉贵妃更是精明过人,心思缜密,装病弱能否骗过她?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让婉儿被人看轻,甚至成为他人欺负的对象?这些都是未知的风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但此刻,她能给这个胆小怯懦的女儿的,也只有这一点点看似消极、实则蕴含着以柔克刚智慧的自保之道了。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
“记住,”墨兰将脸颊贴在女儿们的发顶,声音轻柔却坚定,在她们耳边轻轻说出最后的嘱托,“无论何时,保护好自己,就是保护好这个家。母亲和姐姐,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这句话,或许是对女儿的嘱托,也是对她自己过往人生的一种总结与修正。曾经的她,依附他人,机关算尽,却始终活得小心翼翼;如今的她,只想让女儿们能在这波诡云谲的命运中,守住自己,活得安稳。
夜色更深了,羊角灯的光晕依旧温柔,闺房里一片寂静,只有母女三人相依相偎的身影,在这寂静的夜里,散发着坚韧而温暖的光芒。
清晨的永昌侯府,薄雾尚未散尽,正厅旁的议事花厅已透着一股异于往日的肃静。楠木长案被擦拭得锃亮,一摞摞泛黄的账册、系着红绳的对牌、沉甸甸的铜钥匙,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泛着经年累月沉淀的厚重感。下首垂手立着府中各处管事妈妈与内外院管事,约莫十几人,个个低眉顺眼,袖口规整地敛着,却有几道不着痕迹的眼风,悄悄扫向主位上那位年轻的身影——苏氏的儿媳,刚接手管家事的娴姐儿。
娴姐儿身着豆青色缠枝莲纹褙子,领口袖口滚着细窄的银边,既不失当家奶奶的体面,又不显得张扬。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仅插着一支素银缠枝簪,耳坠是小巧的珍珠,衬得她眉眼愈发清秀。她端坐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竭力维持着平静的面容,只有藏在广袖中的双手,掌心早已沁出一片湿滑的冷汗,指尖微微蜷缩着,按捺着心底的慌乱。面前摊开的素笺上,是她昨夜挑灯抄录的庶务清单:各房份例发放、厨房采买审核、花园草木修剪、下人排班轮值……密密麻麻的字迹,琐碎得让她头皮发麻。
“开始吧。”她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喉咙,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最先上前的是管采买的秦妈妈,她年近五十,脸上堆着惯有的谄媚笑容,递上一本蓝布封皮的采买单子,口齿伶俐地报着:“回奶奶话,今日需采买新鲜江鱼二十尾,时蔬瓜果各两筐,上等霜炭五百斤,还有各房所需的皂角、香粉、针线等物,清单上都写得明白,请奶奶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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