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 年 6 月 15 日,解封日的晨光像被过滤了三层的蜂蜜,暖得黏糊又温柔,透过教师宿舍的玻璃窗,斜斜地淌在地板上,把蛇皮袋的影子拉得老长。张小莫蹲在地上,手指抠着蛇皮袋的绳结 —— 这袋子还是去年母亲寄咸菜时用的,绿色的塑料绳已经磨得发白,袋口鼓鼓囊囊地塞着半露的泡面桶,黄色的 “红烧牛肉味” 包装被压得变了形,旁边还挤着几桶 “老坛酸菜味”,标签上沾着的饭粒已经干透,是封校最后一周,她改线上课件到凌晨三点时,不小心洒上的。
“这桶我记得,你三月底说想吃辣,让我从家里寄辣椒酱,结果快递停了,你就靠这老坛酸菜桶解馋。” 室友李姐抱着叠刚晒好的床单从阳台进来,棉质的床单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梧桐叶清香,压过了宿舍里最后一点消毒水的残留气息。她弯腰戳了戳蛇皮袋里的泡面桶,“哗啦” 一声,桶与桶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像在数着封校的日子。
张小莫直起腰,揉了揉蹲得发酸的膝盖,指尖无意间蹭到窗沿 —— 上面还留着道浅浅的划痕,是封校初期,她为了开窗通风,用力推窗时,指甲在铝合金上刮出来的。那时窗外的梧桐树还是光秃秃的,枝桠上积满了灰尘,连鸟都很少落,现在再往窗外看,满枝的新叶绿得发亮,像刚被雨水洗过,叶脉清晰得能看见里面流动的绿意,风一吹,新叶 “沙沙” 地响,偶尔有几片被吹落,打着旋儿飘落在楼下的水泥路上,给灰扑扑的路面缀上了点鲜活的色彩,像撒了把刚摘的翡翠碎。
“等我把转正通知钉进相册,就下去卖。” 她转身走到书桌前,指尖拂过摊在桌上的《办公自动化教程》—— 书脊已经被翻得发软,底 38 页 “线上课件制作” 那栏,还贴着张黄色的便签,是封校时学生小宇写给她的:“张老师,您的课件里有只小猫,是不是和您家的墨墨一样可爱?” 便签纸的边角已经卷翘,却还留着孩子稚嫩的笔迹。
压在树下的转正通知被阳光镀上了层金边,红色的公章在光线下泛着暖光,“市第三中学正式录用” 几个黑体字,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人心安。张小莫捏着通知的边角,指尖微微发颤 —— 这张纸是上周解封前,教导主任隔着两米远,用塑料袋装着递给她的,当时她刚给初三(2)班上完最后一节线上古诗课,屏幕里学生们还在喊 “老师再见”,她拆开塑料袋看到 “正式录用” 四个字时,眼泪差点掉在键盘上。从北京封校时的无助,到实习被裁的委屈,再到每天对着屏幕给学生上课的忙碌,那些咬着牙挺过来的日子,终于在这张纸上,有了最踏实的归宿。
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躺着本红色封面的旧相册,边角已经被磨得发白,是她 2000 年刚上大学时,母亲用半个月的早餐摊收入买的。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就是大学报到那天,她和 “冰棱” 在学校门口的合影 —— 两人都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手里举着本顾城的诗集,背景里的梧桐树也刚抽新叶,和现在窗外的模样莫名重合。再往后翻,是刚入职时的照片:她穿着母亲缝补过的蓝布衬衫,站在 “市第三中学” 的旧校牌前,手里攥着第一份教案;还有张和学生的合影,孩子们举着画满太阳的画纸,小宇的门牙还缺着颗,笑得格外灿烂;最底下压着张泛白的照片,是父亲开着那辆蓝色摩的,母亲坐在后面,怀里抱着个咸菜坛,背景是筒子楼斑驳的砖墙,照片边缘还留着母亲不小心沾到的咸菜汁痕迹。
张小莫拿起订书机,把转正通知对齐相册的边缘,刚要按下,订书针却卡在了针槽里。她皱着眉,用指甲抠了抠针槽,指尖被金属划得有点疼,终于把卡住的针取了出来。“咔嚓” 一声,订书针穿过通知和相册纸,稳稳地钉在了父母照片的旁边。这声响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像在给过去的困难画上句号,又像在为未来的日子敲下第一颗钉子。
她盯着相册里的画面,突然想起封校最严重的四月,母亲打来的那个电话。当时宿舍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呛人,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爸把你小学的红领巾找出来了,每天早上在阳台升小国旗,说这样就能给你祈福,让非典快点过去。” 还有父亲在旁边抢过电话,声音沙哑却故作轻松:“等你解封了,爸开摩的带你去吃巷口张婶的油条,她炸的油条,还是你小时候爱吃的那个味。” 想到这里,张小莫的眼眶忍不住发热,指尖轻轻拂过照片里父亲的脸 —— 摩的的车把上还挂着个小小的中国结,是申奥成功时买的,现在想来,那时候的牵挂,就像现在窗外的梧桐新叶,哪怕在寒冬里,也藏着发芽的希望。
“叮铃 —— 叮铃 ——” 清脆的铃铛声突然从楼下飘上来,不是消毒水的刺鼻味,也不是救护车的凄厉鸣笛,是废品回收的老周师傅的铃铛声。那声音像把阳光揉碎了,顺着风钻进宿舍,落在书桌上的转正通知上,带着股市井的暖意。张小莫赶紧拎起蛇皮袋,往楼下跑,李姐在后面喊:“记得多问老周要几毛钱!他上次收我攒的报纸,还多给了五毛,说姑娘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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