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 年 3 月的飞宇网吧,比春运时的长途汽车站还挤。刚推开铁门,就被一股混杂着红烧牛肉面、二手烟和打印机油墨的热气撞了个满怀。二十台机器全满了,连过道里都支起了两张折叠桌,临时添的旧电脑屏幕泛着昏黄的光,键盘上的油垢能映出人影 —— 这是 “电子商务” 的热风刮来的盛况,从上周起,网吧老板老王就贴出了 “代注册易趣”“QQ 群团购教学” 的招牌,连隔壁修自行车的老张都来问 “能不能在网上卖打气筒”。
张小莫挤过扛着键盘的男生,终于摸到了熟悉的 15 号机。CRT 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条线 18:30,她刚在食堂洗完碗,围裙上的洗洁精味还没散,指尖却带着淡淡的咸菜香 —— 早上出门前帮母亲打包萝卜干,指甲缝里嵌了点盐粒,洗了三遍都没搓掉。她熟练地开机,Windows 98 的蓝天白云桌面刚亮起,就听到邻座 16 号机的男生拍着桌子欢呼:“成了!这张‘梅兰芳’邮票卖了 680!”
男生举着本磨边的集邮册,显示器上是易趣网的橙色界面,“民国邮票 保真包邮寄” 的商品页还没关掉。“我爸藏了二十年的老邮票,上周刚挂上网,今天就有人拍了!” 他转头冲张小莫晃了晃鼠标,“你也试试啊?听说现在卖啥都能赚钱,王婶家的鸡蛋不就卖得挺好?”
“我先写小说。” 张小莫笑着摇头,点开榕树下的后台 ——《筒子楼的猫》已经写到底 30 章,阅读量突破了 2000,评论区里每天都有人催更 “猫崽后来怎么样了”。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指尖落在键盘上,屏幕上立刻跳出文字:“书店陈叔的棉兜沾着油墨香,三花猫最小的崽崽在里面动了动,爪子勾住了他别钢笔的口袋。‘以后你就叫墨墨,帮我看店,也帮阿茉收读者信。’”
这段写的是上周和母亲通电话时听来的真事 —— 家楼下的陈叔开了间旧书店,母亲送咸菜时看到他孤单,就提议把猫崽送给他作伴。她特意加了 “收读者信” 的细节,因为最近真的收到了不少读者寄来的信,有广州的、深圳的,还有一封来自哈尔滨,信封上画着小企鹅,不用看就知道是 “冰棱” 寄的。
“冰棱” 上周在 OICQ 里说,她把《筒子楼的猫》推荐给了出版社的朋友,“他们说现在就缺这种有生活气的故事”。当时张小莫只当是玩笑,她从未敢想过 “出书”—— 那是电视里作家才有的待遇,像她这样在网吧写小说的穷学生,能有人看就已经很满足了。
写到陈叔给猫崽喂牛奶的片段时,她习惯性地刷新后台,想看看有没有新评论。突然,屏幕右上角的站内信图标疯狂跳动起来,红色的 “1” 像颗突然亮起的信号灯,在满屏的文字里格外刺眼。
张小莫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鼠标箭头在屏幕上晃了三下才点进去。发件人一栏写着 “春风文艺出版社 李编辑”,标题只有五个字:“聊聊你的小说?”
她的手指瞬间僵住,咸菜味的指痕印在鼠标上,清晰可见。网吧里的嘈杂突然消失了 —— 邻座男生的欢呼、老板的吆喝、键盘的敲击声,全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显示器的 “嗡” 鸣在耳边响得越来越大。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信件内容,黑色的宋体字一个个钻进眼里:
“你好,‘莫听’老师。《筒子楼的猫》已追更一月,你的文字有最扎实的生活质感 —— 三花猫蜷在缝纫机上的温度,老陈藏止痛药时的隐忍,阿茉啃冷馒头的倔强,都让我们看到了平凡生活的重量。尤其‘咸菜坛触网’的情节,恰好契合了当下电子商务兴起的时代脉搏。不知你是否有意向将小说整理出版?盼复。”
“出版” 两个字像道惊雷,在她脑子里炸开来。她反复读了三遍,手指忍不住摸了摸屏幕上 “李编辑” 的名字,冰凉的玻璃触感让她突然清醒 —— 这不是梦,是真的有人想出版她的小说。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砸在键盘的 “K” 键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赶紧用袖口擦干净,却越擦越多 —— 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太意外,太委屈,太激动。她想起高三那年在路灯下刷题的夜晚,想起父亲在工地扛钢筋的背影,想起母亲用蓝布包录取通知书的样子,想起在网吧啃馒头写小说的无数个黄昏,那些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子,在看到 “出版” 两个字的瞬间,突然都有了意义。
“咋了?中彩票了?” 邻座男生注意到她的异样,探过头来。看到屏幕上的站内信,他的眼睛突然瞪圆,“春风文艺!我姐去年就是在这出的书!你牛逼啊‘莫听’!”
他的喊声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几个正在逛易趣的女生凑过来,看到 “出版社编辑” 几个字,纷纷发出惊呼:“哇!写小说能出书?”“我也在榕树下写东西,能不能帮我问问编辑还收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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