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年的夏末带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科技公司的玻璃幕墙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只手指在焦急地叩门。张小莫捏着那份烫金的转正合同,指尖反复摩挲着 “正式员工” 四个字,纸页边缘的锯齿状花纹硌得指腹发麻,仿佛在提醒她这不是一场梦。
“张小莫,恭喜啊。” 刘姐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过来,枣红色的套裙在空调房里泛着冷光,“没想到你这应届生还挺能扛,裁员都没把你裁掉。” 她往合同上盖公章的动作干脆利落,红印落在 “月薪五千” 那栏,像滴凝固的血,“下个月开始交五险一金,算是在京城扎根了。”
办公桌上的绿萝抽出了新芽,嫩绿色的叶片在空调风里轻轻摇晃。张小莫想起三个月前搬进来时,这盆植物的叶子黄得像块旧抹布,是她每天用喝剩的茶水一点点浇活的。现在它亭亭玉立地立在窗台,正好能看见远处正在建设的奥运场馆,塔吊的灯光在雨幕里忽明忽暗,像颗跳动的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 “母亲” 两个字时,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林慧的声音裹着电流的杂音,混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传过来:“小莫,你…… 你赶紧来市一院,你爸他……” 后面的话被一阵急促的喘息切断,听筒里突然爆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出租车在暴雨中穿梭,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的痕迹,却始终扫不净眼前的模糊。张小莫把转正合同塞进蓝布书包最里层,指尖触到父亲上次寄来的炒南瓜子,布袋上还留着他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印痕。她想起父亲总说 “等你转正了,我就去北京看你”,声音里的期待像颗饱满的种子,此刻却在胸腔里发了霉。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股福尔马林和绝望混合的味道。林慧坐在候诊区的塑料椅上,蓝布围裙的下摆湿透了,贴在腿上,像片沉重的海带。看见女儿跑过来,她突然站起来,膝盖撞在金属椅腿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医生说…… 是尿毒症,要透析。”
“透析” 两个字像枚生锈的钉子,狠狠砸进张小莫的太阳穴。她扶着母亲往病房走,高跟鞋在水磨石地面上打滑,鞋跟卡进地砖缝隙里,差点崴了脚。走廊两侧的病房门都开着,有老人在咳嗽,有婴儿在哭闹,有家属在低声争吵,这些声音混在一起,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困在中央。
父亲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脸色白得像张纸,手臂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子缓缓滴进血管,在皮肤下洇出片青紫色的痕。床头柜上摆着个吃剩的馒头,馒头上的牙印深浅不一,是他今早没吃完的早饭。张建国看见女儿,突然想坐起来,却被胸口的监护仪器线拽住,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爸。” 张小莫蹲在病床边,握住父亲的手。他的指关节肿得像根发面馒头,指甲缝里还沾着码头的煤渣 —— 上周视频时,他说在码头找了个看仓库的活,轻松,能挣钱。原来那些轻松都是骗她的,就像小时候她说想吃红烧肉,他总说自己不爱吃肥肉。
主治医生拿着病历夹走过来,白大褂的下摆沾着块褐色的污渍。“家属是吧?” 他往走廊指了指,“来办公室谈谈。” 医生的钢笔在病历上划出沙沙声,“病人情况不太好,肌酐已经一千多了,必须立刻透析。” 他往表格上写下 “每周三次”,笔尖戳穿了纸页,“每次费用大概八百,后期可能需要换肾,押金先交五万。”
五万块像座突然横亘在面前的山。张小莫摸出蓝布书包里的转正合同,“月薪五千” 的字样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格外讽刺。她想起昨天刚交的房租,想起母亲服装厂拖欠的工资,想起自己为了考六级报的网课,这些数字在脑海里盘旋,最终汇成股冰冷的潮水,将 “扎根京城” 的美梦淹没。
透析室的门突然开了,推床滚轮的吱呀声由远及近。有个裹着蓝布被单的老人躺在上面,脸色灰败,鼻孔里插着氧气管,每一次呼吸都像扯动风箱。他经过时,张小莫闻到股淡淡的尿骚味,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刺得她鼻腔发酸。
“要不…… 咱不治了。” 张建国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的手指在被单上摸索着,抓住女儿的手腕,输液针的胶带在用力时绷得发白,“家里的缝纫机卖了,你妈的养老保险也取出来了,还是不够……”
“爸!” 张小莫的声音突然拔高,在安静的病房里惊起回声。她把转正合同往父亲面前摊开,“我转正了,月薪五千,能挣钱了!” 眼泪砸在 “五千” 那栏,晕开的墨迹把数字变成片模糊的黑,“医生说透析能维持,我们慢慢攒钱,总会有办法的。”
林慧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哭出了声。张小莫走过去时,看见母亲正用蓝布围裙擦眼泪,布料上的盐渍被泪水泡得发涨,像层透明的痂。“你爸不让告诉你,” 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他上周就开始尿血了,硬撑着去码头扛货,说要给你凑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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