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的窗户没关,暴雨灌进来,打湿了半面墙。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奥运场馆的塔吊还在工作,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霓虹灯的光,像片虚假的星空。张小莫想起自己刚入职时,曾站在这扇窗前发誓,要在三年内买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把父母接来享福。现在看来,那个誓言像个笑话,被生活的潮水冲得七零八落。
透析机的轰鸣从重症监护室传来,规律的滴答声像在给生命倒计时。张小莫趴在窗台上,看着雨水在玻璃上划出扭曲的痕迹,那些璀璨的灯火透过水痕,变成了无数个模糊的光斑,像她这些年拼命追逐的梦想,看得见,摸不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公司 HR 发来的消息:“明天记得来办社保手续,需要户口本复印件。” 她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觉得无比疲惫。那些曾经让她热血沸腾的词语 —— 转正、社保、扎根,此刻都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
“我去交押金。” 张小莫把转正合同折成小块,塞进蓝布书包的夹层。她摸遍了所有口袋,凑齐了三千块,这是她这个月省吃俭用攒下的房租。“妈,你在这守着爸,我去银行取钱。” 她的高跟鞋在楼梯上磕出急促的响,像在与时间赛跑。
银行的 ATM 机吞了三次卡才识别成功。屏幕上的余额数字刺眼得很 —— 八千七百六十二块五毛。这是她毕业半年来所有的积蓄,是她在握手楼的雨夜里背单词换来的,是她拒绝相亲对象的房子换来的,现在却要像扔进无底洞一样,投入医院的收费窗口。
缴费处的队伍排得很长,每个人手里都攥着厚厚的钞票,脸上带着和她一样的麻木。轮到她时,收费员头也没抬地问:“住院号?” 张小莫报出数字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像在念自己的判决书。打印发票的声音沙沙作响,那张薄薄的纸片上,“预交金三千” 的字样像个丑陋的烙印。
回到病房时,父亲已经睡着了。监护仪上的曲线平稳起伏,像片平静的海。林慧趴在床边,蓝布围裙盖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头发里又多了些银丝。张小莫把发票塞进母亲手里,突然发现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线头 —— 早上出门前,她肯定还在服装厂熨衣服。
走廊的长椅上坐满了陪床的家属。有对年轻夫妻在分吃个馒头,妻子把肉馅都挑给丈夫,自己只啃皮;有个老太太在给儿子织毛衣,竹针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光,毛线团滚到张小莫脚边,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藏青色;还有个穿校服的女孩在背单词,“kidney(肾脏)” 的发音反复在走廊里回荡。
张小莫坐在女孩旁边,从蓝布书包里掏出《英语六级真题》。上次翻开还是在相亲角,现在却觉得那些单词无比陌生。她想起刘姐说的 “扎根京城”,想起自己在握手楼背过的 “ambition”,想起转正合同上的 “五千月薪”,这些曾经支撑她走下去的东西,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碎片,扎得她心口生疼。
“姐姐,你也在备考吗?” 女孩突然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颗星,“我哥哥生病了,我想考上医学院,以后给他治病。” 她往透析室的方向瞥了眼,“医生说,只要坚持透析,就能等到合适的肾源。”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在走廊的地面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张小莫合上单词书,突然想起父亲用易拉罐做的电视天线,想起母亲用蓝布缝的煎饼推车,想起自己在非典时捡的那片脏煎饼。那些曾经以为不堪的日子,现在想来却闪着温暖的光,像艘坚固的船,载着她在生活的浪涛里颠簸前行。
可现在,这艘船的锚断了。
凌晨三点,父亲的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张小莫和母亲冲过去时,医生已经推着抢救车跑了进来。白大褂在病房里穿梭,监护仪的滴答声越来越快,像在敲面急促的鼓。林慧突然抓住女儿的手,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肉里,“小莫,你爸要是走了,我也……”
“不会的。” 张小莫打断母亲的话,声音却在发抖。她看着医生往父亲手臂上扎针,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子流进去,像条救命的河。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奥运场馆的塔吊还在工作,可她知道,自己拼命想登上的那艘船,还没起锚就已搁浅在浅滩。
天亮时,父亲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张小莫站在窗边,看着第一缕阳光照在奥运场馆的钢架上,泛着金色的光。她摸出手机,给刘姐发了条消息:“对不起,我可能不能转正了。” 发送成功的提示框跳出来时,她突然觉得无比轻松,像扔掉了个沉重的包袱。
林慧端着杯热水走过来,杯沿的豁口正好能架住勺子。“医生说,透析可以在老家做,便宜一半。” 她往女儿手里塞了个茶叶蛋,是从食堂买的,“咱回筒子楼吧,那里有王奶奶,有李叔,能互相照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