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年的清明带着股潮湿的寒意,中山公园的柳丝刚抽出嫩芽,就被相亲角的人潮挤得歪歪扭扭。张小莫被母亲林慧拽着穿过攒动的人头,蓝布书包的带子在挣扎中勒进肩膀,里面的《英语六级真题》硌得肋骨生疼,像块不肯妥协的石头。
“你王阿姨说这里成功率高。” 林慧把碎花围巾往女儿脖子上紧了紧,指尖在她袖口的磨毛处反复摩挲,“去年她侄女就在这找的,男方有三套拆迁房,现在在家当全职太太。”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盖不住周围此起彼伏的议价声,“你都 23 了,再挑就成老姑娘了。”
相亲角像个露天菜市场。纸板做成的征婚启事挂满了每棵柳树,红色的水笔字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男,32 岁,公务员,三居室”“女,28 岁,教师,陪嫁一辆车”,这些字眼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一张张明码标价的价目表。有个戴眼镜的男人举着 “海归博士” 的牌子,身边围了圈踮脚张望的老太太,她们的手指在纸板上戳来戳去,像在挑选新鲜的蔬菜。
“姑娘,多大了?” 个穿碎花衬衫的中介突然拦住她们,手里的纸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他往张小莫身上扫了两眼,铅笔在 “年龄” 栏顿了顿,“本科?在哪上班?有房吗?” 三连问像三颗石子,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林慧抢在女儿前面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我们小莫是北大毕业的,现在在科技公司上班……” 话没说完就被中介打断,男人往纸板上划了道线:“北大的?哦,那学历栏填‘优’。” 他的铅笔突然停止 “房产状况” 那格,笔尖在 “无房” 两个字上反复涂抹,“这就难办了,现在男方都要求独立婚房。”
张小莫的手指在书包带上来回摩挲,布料的纹路被捻得发毛。她看见旁边棵柳树上挂着张征婚启事,“女方需身体健康,能生育,月薪不低于八千” 的字样被红笔圈了又圈,像道醒目的符咒。有个穿高跟鞋的女人正和中介争吵,声音尖利得像玻璃摩擦:“我女儿是硕士,凭什么只能匹配大专生?”
“小莫,你看这个。” 林慧拽着她往个戴红袖章的老太太面前凑,老人的搪瓷缸里泡着胖大海,茶水在杯底积成层褐色的垢。“张大妈是这里的金牌中介,说媒成功率百分百。” 老太太往张小莫脸上瞅了瞅,突然往纸板上写下 “23 岁,本科,无房”,粉笔灰落在她的蓝布裙子上,像撒了把碎盐。
“匹配要求:男方有独立婚房,月薪不低于一万,父母有退休金。” 张大妈的粉笔在 “独立婚房” 四个字上重重划了两下,白花花的痕迹像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往旁边的柳树努努嘴,“那小伙子不错,拆迁分了两套房,就是年纪大五岁,你不介意吧?”
张小莫的视线突然落在纸板边缘,那里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彩礼不低于十万”。她想起母亲那件缝了又缝的蓝布围裙,想起父亲在码头扛货时磨破的肩膀,想起自己在握手楼的雨夜里背过的 “ambition”,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翻腾,像锅煮沸的粥。
“我不介意年纪,但我介意你把人当货物卖。” 她突然伸手去抢纸板,指甲在粗糙的纸面上划出刺耳的响。张大妈没防备,手里的粉笔 “啪嗒” 掉在地上,摔成了三截。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议价声突然停了,只有风吹动纸板的哗哗声,像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伴奏。
“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呢?” 林慧的脸涨得通红,伸手去拽女儿的胳膊,“张大妈是好心!” 她的指甲掐在张小莫的手腕上,留下道紫红的印,“多少人想让她介绍还排不上队呢!”
张小莫甩开母亲的手,把纸板举过头顶。阳光透过稀疏的柳丝照在 “无房” 两个字上,白花花的刺眼。“我是没房,但我有工作,有学历,有手有脚!” 她突然发力,纸板在手中裂成两半,“我的价目表从来不在别人手里!” 碎纸在风中散开,像群白色的蝴蝶,其中片沾着 “独立婚房” 的落在张大妈的搪瓷缸里,被胖大海的茶水慢慢泡软。
人群突然炸开了锅。有个举着 “女儿硕士” 牌子的老太太拍手叫好:“这姑娘说得对!凭什么女人就得看男人有几套房?” 但更多的人在议论纷纷,“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懂事了”“没房结什么婚”“北大毕业又怎样,还不是得嫁人生孩子”,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张小莫的心上。
林慧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碎花围巾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耳朵尖红得像要滴血。“我这是为你好啊”,她的声音混着呜咽,“你爸腿不好,我年纪也大了,总不能陪你一辈子。” 她往女儿手里塞了张照片,是刚才张大妈说的那个拆迁户,“他真的不错,你就去见一面,行吗?”
张小莫的手指捏着照片的边缘,硬纸板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件不合身的西装,领带歪歪扭扭的,嘴角带着丝尴尬的笑。她突然想起在便利店遇见的那个老板娘的儿子,他在流水线上打工,却总在业余时间学编程,手机屏保是自己写的代码,密密麻麻的像片星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