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老耿突然冲过去,用军大衣扑向火焰,布料瞬间冒起了黑烟。工人们跟着涌上去,和拆迁队的人扭打在一起。有人的安全帽掉了,有人的衣服被撕破了,气割枪掉在地上,蓝色的火焰在蒿草里蔓延,很快烧出片火墙。
张小莫死死攥着布袋,铁片的棱角在掌心嵌得生疼。她看见王奶奶的儿子被推倒在地,拐杖摔成了两截,他挣扎着想去捡,却被只穿着皮鞋的脚踩住了手背。火光照亮了墙上的 “保卫工厂”,也照亮了工人们脸上的泪水,那些曾经在机器旁挥洒汗水的手,此刻正徒劳地抵挡着推土机的铁铲。
“快跑!” 老耿突然拽了她一把,军大衣上的烟味呛得她直咳嗽。火焰已经窜上了房梁,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里,夹杂着玻璃破碎的脆响和人们的哭喊。张小莫跟着老耿往厂区外跑,布袋里的铁片硌得她喘不过气,像揣着块滚烫的烙铁。
跑到铁门豁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整个车间都被火光吞没了,红色的火苗舔着 “抓革命促生产” 的标语,把那几个字烧得扭曲变形。老耿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我的车间…… 我的机床……” 他从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扳手,是用当年厂里第一批产品的边角料做的,“我还等着复厂呢……”
废品站的秤砣在暮色里晃悠。老板往布袋里瞥了一眼,用粉笔在黑板上写 “18 斤,11 块 7”。张小莫捏着皱巴巴的钞票,突然觉得掌心的红痕火辣辣地疼,那是被铁片硌出来的,像道洗不掉的罪证。她往炮厂的方向望了一眼,黑烟还在往天上冒,像根黑色的柱子,插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上。
回到筒子楼时,王奶奶正坐在门槛上抹眼泪。“我儿子被打了。” 她的拐杖在地上戳出个小坑,“就为了那点补偿款,他们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 林慧端着盆热水出来,往老太太手里塞了块毛巾:“别往心里去,明天我让建国陪你去医院看看。” 她看见张小莫手里的钞票,突然叹了口气,“以后别去了,危险。”
晚饭时,张建国把饭盒往桌上一放,里面是食堂的白菜炖豆腐。“厂里也要裁员了。” 他扒着饭,声音闷在碗里,“说是要改制,自负盈亏。” 林慧往他碗里夹了块豆腐:“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张小莫没说话,把钞票塞进母亲手里,突然觉得那个粉蓝色的铅笔盒一点也不好看了。
夜里,她做了个梦,梦见炮厂的机器都活了过来,齿轮在月光下转得飞快,冲床上下舞动,像在跳支笨拙的舞。老耿和工人们穿着蓝色工装,在机器旁忙碌,王奶奶的儿子站在车床前,脸上带着笑,手里的扳手闪着银光。她想跑过去,却被带刺的野草缠住了脚,低头一看,那些草都是用铁丝做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第二天,张小莫把铁片换回的钞票给了王奶奶。老太太的手抖得厉害,把钱揣进怀里时,泪水滴在钞票上,晕开了片深色的痕。“好孩子。” 她往张小莫兜里塞了个煮鸡蛋,“以后别去那鬼地方了,不吉利。”
没过多久,炮厂就被推土机夷成了平地。张小莫路过时,看见高高的围墙圈起了整片废墟,上面刷着巨大的广告:“未来城 —— 您的理想家园”。几个戴安全帽的工人正在埋管线 ,挖掘机的铁臂挥得很高,把最后一块带着 “保卫工厂” 自己的墙皮压成了碎片。
老耿每天都去围墙外坐着,军大衣上的烟洞越来越多。他说要等开发商赔偿,可等来的只有保安的驱赶。有次张小莫看见他被推搡在地,怀里的扳手掉出来,在阳光下闪了闪,像颗不甘的眼泪。
那年秋天,张小莫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了个铅笔盒,是最普通的铁皮那种,边角很快就磕出了坑。她在里面放了块从炮厂捡的小铁片,上面还留着气割枪烧过的痕迹,像个小小的伤疤。每次打开铅笔盒,都能闻到股淡淡的铁锈味,那是属于一个时代的气息,混杂着汗水、泪水和不甘,像野草一样,在记忆的废墟上,顽强地生长着。
多年后,当张小莫带着女儿路过那片曾经的炮厂,如今的高档小区时,总会想起 2003 年的那个春天。想起老耿在火焰中飘动的军大衣,想起王奶奶儿子被踩住的手,想起自己攥在掌心的铁片,想起那片在火光中扭曲的 “保卫工厂”。那些记忆像生锈的铁片,虽然不再光鲜,却在时光的冲刷下,愈发清晰地显露出生活的重量。就像小区花园里突然冒出的野草,没人知道它们的根扎在哪里,却依然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倔强地抽出新绿,提醒着人们,有些东西,即使被遗忘,也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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