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 年的春天带着股铁锈味,废弃炮厂的铁门被撬开个豁口,钢筋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响。张小莫猫着腰钻进去时,裤脚被带刺的野草勾住,绿色的汁液在洗得发白的校服上洇出片暗痕。她往怀里紧了紧布袋,里面的扳手硌得肋骨生疼,这是昨天从废品站借的,据说能撬开机器上的废铁。
厂区的主干道上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砖缝里钻出的藤蔓缠着锈迹斑斑的宣传栏。玻璃早就被砸光了,只剩下 “抓革命促生产” 的标语残片,红色的油漆在风雨里褪成了淡粉色,像道干涸的血痕。张小莫踩着碎玻璃往前走,每一步都发出 “咯吱” 的轻响,惊得几只麻雀从破败的车间里飞出来,在灰蒙蒙的天上绕了个圈。
她是听王奶奶说这有废铁的。老太太坐在筒子楼的门槛上,拐杖点着地面说:“炮厂前年就黄了,机器都没拉走,那铁片子,能卖不少钱。” 王奶奶的儿子以前是厂里的焊工,下岗后去蹬三轮车,上个月被货车撞了,现在还躺在医院,“你爸那点工资,不够给你交补课费的,去捡点铁,凑凑也是好的。”
车间的玻璃窗框上还挂着半截窗帘,蓝白格子的布料被风撕成了条,像面破烂的旗帜。张小莫举起扳手往冲床上敲,锈死的螺丝纹丝不动,反震得虎口发麻。她喘着气蹲下来,看见机器底座的裂缝里塞着张泛黄的工作证,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蓝色工装,胸前的钢笔袋鼓鼓的,钢印显示是 1998 年的。
“还在干呢?”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把扳手掉在地上。个穿军大衣的老头从横梁后面转出来,手里拎着个蛇皮袋,里面的铁件发出 “哐当” 的响。他的头发像蓬乱的蒿草,眼睛却亮得惊人,盯着张小莫手里的扳手:“这冲床的齿轮是锰钢的,得用撬棍。” 他往墙角努了努嘴,那里果然扔着根锈迹斑斑的撬棍。
老头说他叫老耿,以前是厂里的锻工。“干了三十年,最后领了两千块买断费,连个说法都没有。” 他用撬棍往齿轮缝里塞,铁锈簌簌往下掉,“你看那烟囱,当年我亲手砌的,能烧到一千二百度,现在呢?连野狗都不在底下撒尿。”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在布满油污的地面上砸出个小坑。
张小莫学着老耿的样子撬铁片,锰钢的棱角在掌心磨出红痕。阳光透过车间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像无数个细小的精灵。老耿说这车间以前是总装线,最忙的时候,两百多号人三班倒,机器的轰鸣声在三里地外都能听见。“那时候赵厂长天天来视察,腰里别着个 BB 机,牛气得很。” 他突然笑起来,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现在听说去深圳开公司了,上个月回来,开的车比厂里的卡车还大。”
布袋渐渐鼓起来,铁片的棱角把布面磨出了毛边。张小莫掂量着分量,心里盘算着能卖多少钱 —— 废品站收六毛五一斤,这袋少说有二十斤,够买个新铅笔盒了,就是上次在百货公司看见的那种带乘法表的,粉蓝色的塑料壳,要十五块。她摸了摸书包里那个用了三年的铁皮铅笔盒,边角早就磕得坑坑洼洼,还是父亲用厂里的废料做的。
老耿突然竖起耳朵,往车间外探了探头:“有人来了。” 他拽着张小莫往横梁后面躲,自己的蛇皮袋却来不及藏,就那么扔在冲床旁边。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还有人在吆喝:“动作快点!把能拆的都拆了!”
三个穿迷彩服的年轻人走进来,手里拿着气割枪和撬棍。领头的染着黄毛,往冲床上踹了一脚:“这破玩意儿还挺结实。” 他看见老耿的蛇皮袋,突然笑起来,一脚把袋子踢到墙角,铁件撒了一地,“哪来的老东西?不知道这地儿已经被我们包了?”
老耿从横梁后面站出来,军大衣的扣子崩掉了两颗:“你们凭啥拆机器?这是国家的财产!”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黄毛往地上吐了口烟圈:“国家的?现在归开发商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晃了晃,“看见没?拆迁许可证,上面盖着红章呢。”
更多的人涌进车间,有扛着铁锹的工人,也有穿西装的干部模样的人。张小莫缩在横梁后面,看见王奶奶的儿子拄着拐杖站在人群里,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我们还没拿到补偿款!” 有人举着拳头喊,“不能让他们拆!” 回应的是片嘈杂的呼音,有人往地上扔石头,有人用粉笔在墙上写 “保卫工厂”,白色的字迹在斑驳的墙面上格外刺眼。
黄毛突然从皮卡车上拖下卷鞭炮,用打火机点燃,红色的纸屑在人群里炸开:“吓唬谁呢?告诉你们,明天推土机就进来了!” 他的手下举着气割枪,蓝色的火焰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往机器上一喷,锈铁立刻发出 “嗞嗞” 的响,融化的铁水像条小火龙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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