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 年的夏夜总是带着股潮湿的闷热,筒子楼的铁皮窗被晒得发烫,晚风卷着煤炉的烟火气在过道里盘旋。张建国蹲在楼道拐角,面前摆着一摞洗干净的易拉罐,拉环被一个个撬掉,露出银亮的内壁,像排迷你的小镜子。张小莫搬着小马扎坐在旁边,看着父亲用老虎钳把易拉罐的侧面剪开,铁皮在他粗糙的手指间卷曲,发出 “咯吱咯吱” 的轻响。
“爸,这能行吗?” 她伸手碰了碰个被剪得歪歪扭扭的易拉罐,边缘的毛刺在指尖划了道细痕。张建国正往易拉罐上焊铜丝,火星子溅在他的蓝布工装裤上,烫出个芝麻大的洞:“你爸当年在厂里是技术能手,这点活算啥?” 他把焊好的易拉罐一个个串在竹竿上,铜丝在月光下闪着冷光,“等弄好了,咱就能看《西游记》了,不用再去赵厂长家蹭电视。”
攒易拉罐花了整整三个月。张建国每天下班都绕到废品站,看见有完整的易拉罐就跟老板讨来,回家用洗衣粉反复擦洗,直到内壁的糖渍和锈迹都消失不见。林慧总说他瞎折腾:“买个正经天线才几十块,你这天天捣鼓这些破烂,能顶啥用?” 可当张建国把攒够的二十个易拉罐摆出来时,她还是默默找来了铁丝和绝缘胶带,在旁边递东递西。
筒子楼里只有赵厂长家有台 14 寸的黑白电视。每天傍晚,他家的窗台前都挤满了孩子,脑袋凑在一起像群归巢的麻雀。赵晓峰总爱站在电视前挡着,谁想往前挤就推搡谁:“我家的电视,想看就得听我的。” 有次播《西游记》时,他故意把频道调到新闻,惹得十几个孩子在楼下哭,最后还是赵厂长出来骂了他几句,才把频道调回去。
“再高点,对,就这个角度。” 张建国踩着板凳,把串着易拉罐的竹竿往晾衣绳上绑。铜丝在竹竿上绕了七八个圈,末端接了根电线,顺着墙壁的裂缝钻进屋里,连在那台二手电视机的接口上。这台电视是林慧用攒了半年的缝补钱买的,屏幕上总飘着雪花,声音还时断时续,像个病恹恹的老头。
调试天线的第一个晚上,全楼的孩子都跑来了。过道里挤满了小脑袋,王奶奶端着小板凳坐在最前面,手里还攥着把蒲扇,时不时给旁边的孩子扇扇风。张建国扭动电视上的旋钮,屏幕上的雪花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发出 “滋滋” 的响声,惊得孩子们齐声 “哇” 了一声。
“别动!” 他按住张小莫想去调天线的手,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突然,一片金色的祥云从雪花里钻出来,紧接着是 “噔噔噔” 的片头曲,孙悟空的金箍棒在屏幕上闪着光。整个筒子楼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几秒钟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孩子们拍着手跳起来,王奶奶的蒲扇都掉在了地上,嘴里念叨着:“真神了!易拉罐还能这么用!”
张小莫挤在人群最前面,鼻尖几乎要贴到屏幕上。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西游记》,孙悟空的每一根猴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唐僧的袈裟在雪花点的映衬下,像真的镶了金边。赵晓峰也来了,站在最后面,手里攥着个苹果,看见屏幕上的画面,突然把苹果往兜里一塞,挤到前面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张建国站在人群外,摸出旱烟袋却没点燃,只是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嘴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林慧端来一碟炒瓜子,分发给周围的邻居,有人说:“老张你这手艺,不去修电视可惜了。” 有人起哄让他再做几个天线,张建国笑着摆摆手:“不难不难,我教你们做。”
从那天起,筒子楼的晾衣绳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易拉罐天线。有的像串糖葫芦,有的像只开屏的孔雀,还有的歪歪扭扭,却也能收到信号。每天晚上七点,各家的电视里都传出《西游记》的片头曲,整个楼像个大电影院,哪家的信号不好,就有人喊:“张师傅,快来看看!”
张小莫很快成了调天线的小能手。她知道哪个角度能避开楼后的大树,哪个高度能收到更远的信号,甚至能根据屏幕上雪花的形状,判断出是风太大还是铜丝松了。有次王奶奶家的天线坏了,她踩着板凳,举着竹竿转了三圈,屏幕上的画面就清晰了,王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往她兜里塞了块水果糖:“比你爸还厉害!”
1997 年的夏天来得格外热,蝉在老槐树上叫得声嘶力竭。筒子楼的天线都换成了更像样的铁丝架,只有张建国做的易拉罐天线还在,只是又加了几个易拉罐,像串长大了的糖葫芦。电视里开始反复播放香港回归的新闻,画面上的紫荆花旗在风中飘扬,孩子们不再追着看《西游记》,都挤在电视机前,听播音员讲香港的故事。
回归前夜,全楼的人都聚在张家。林慧炒了满满一桌子菜,王奶奶带来了自己腌的咸菜,连赵厂长都拎着瓶酒来了,说要跟大家一起见证这个时刻。电视屏幕上,中英两国的国旗在香港会展中心飘扬,张建国特意把天线加固了,铜丝绕了一圈又一圈,说:“今晚可不能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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