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的深秋,稻香村的青稻已收割完毕,田埂上只留着整齐的稻茬,泛着淡淡的碧光。李纨的孕肚已大得像个圆鼓的陶罐,行动越发迟缓,却依旧每日清晨扶着门框,看丫鬟们晾晒碧米——那些从菩提稻种收获的米粒,被她分成了三份,一份送贾母和王夫人,一份留作贾兰的口粮,一份晒干了装在布包里,贴身带着,说“沾着稻气,孩子生下来安稳”。
这几日,她总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有时梦见灵山七宝池的莲华全谢了,只剩光秃秃的莲茎;有时梦见贾珠站在稻田间,笑着向她伸手,手里却捧着一把枯萎的稻穗;最清晰的一次,梦见自己跪在地藏菩萨的业火莲前,誓约契书的血字渐渐晕开,化作了一个婴儿的笑脸。每次梦醒,发间的忆莲簪都烫得惊人,心口的莲心也突突直跳,连稻香村的青稻茬,都泛出比往常更浓的碧光。
“大奶奶,您这几日脸色不好,还是少操心吧。”贴身丫鬟素云端来一碗安胎药,看着她苍白的脸,心疼道,“府里的太医说了,您这胎稳得很,就是心思太重了。”李纨接过药碗,温热的药汁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的躁动——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孕期不安,是佛性与母性的冲撞,是她向地藏立誓的“孕胎之劫”,终于要到尽头了。
入夜后,稻香村的稻浪声格外清晰,即便稻子已收割,那股熟悉的梵音韵律依旧在院外回荡。李纨靠在床头,摸着孕肚轻轻哼唱着贾珠教她的童谣,渐渐睡去。刚入梦乡,就听见一阵金戈铁马的声响,睁眼一看,自己竟站在灵山的七宝池边,池水上飘着一朵巨大的九品莲台,莲台中央,一位金甲神人正垂手而立,神人身披鎏金铠甲,手持降魔杵,面目威严却带着悲悯,正是地藏菩萨座下的护法韦陀。
“佛莲李纨,你的业果已至。”韦陀的声音如洪钟般响起,抬手将怀中的赤子轻轻放在莲台上。那婴儿浑身裹着淡淡的金光,闭着眼睛,眉心那颗朱砂痣与李纨的忆莲簪相互呼应,最奇的是他的掌心,嵌着一枚小小的朱砂莲印,纹路与灵山菩提的根须一模一样,泛着温润的佛光——那不是凡胎的印记,是菩提子的本体,是她千年佛性与一世执念凝结的核心。
李纨下意识地伸手去抱,指尖刚触到婴儿的掌心,莲印突然发烫,一道金光从印中涌出,顺着她的指尖渗入体内,与她的心口莲心融为一体。瞬间,她所有的梦境都有了答案:贾珠的稻穗是她的佛性警示,地藏的契书是她的业果契约,眼前的婴儿,是她用“九劫之誓”换来的“母子缘分”,是她渡众生、也渡自己的“筏”。
“此子名兰,是你的兰,也是你的难。”韦陀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是你执念所凝,也是你菩提所化;是你的善果,也是你的劫数。你护他长大,是证誓约,也是修佛心——记住,莲开有时,枯亦有时,莫要因‘护’生‘执’,忘了‘母子皆空’的初心。”话音落下,韦陀与莲台渐渐消散,七宝池的水波化作了稻香村的月光,落在李纨的脸上。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将李纨从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身,身下已渗出温热的液体,素云提着灯笼冲进来,惊得声音都变了:“大奶奶!您要生了!我这就去叫稳婆!”府里的太医、稳婆很快就到了,稻香村的灯火彻夜通明,院外的稻茬碧光越来越浓,竟在夜空凝成了一朵巨大的莲影,连荣国府的贾母、王夫人都被这异象惊动,连夜赶了过来。
分娩的痛苦远超李纨的想象。不是凡胎的产痛,是佛性被撕裂的剧痛,是执念被具象的煎熬,她感觉自己的莲心正在一点点剥离,融入婴儿的体内,每一次用力,都像在灵山被护法金刚的降魔杵击中。可当婴儿的啼哭再次响起时,所有的痛苦都烟消云散——稳婆抱着襁褓走出来,声音带着颤:“生了!是个公子!您看这孩子,掌心有个莲印,天生的福相!”
贾母连忙接过襁褓,借着烛光一看,婴儿掌心的朱砂莲印清晰可见,像用丹砂点上去的一样,眉心的朱砂痣也与李纨的眉眼有几分相似。“好!好!”贾母笑得合不拢嘴,“这是咱们荣府的福气!珠儿走得早,老天就送这么个宝贝来!”王夫人也凑上前,摸着婴儿的小脸,眼圈泛红:“这孩子看着就结实,将来定能撑起门户。”
李纨挣扎着坐起身,接过襁褓。婴儿的小手紧紧攥着,掌心的莲印贴着她的皮肤,传来熟悉的佛气,与她发间的忆莲簪相互呼应,簪头的碧光与莲印的红光交织在一起,在襁褓上凝成一朵小小的莲影。她低头看着婴儿的脸,突然红了眼眶——这不是她的“业果”,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在红尘中最真切的牵挂,是她忘了“诸法无我”,也要护着的“有”。
当晚,荣国府的人都散去后,稻香村的月光突然变得格外柔和,一道素白色的身影从窗棂飘进来,正是警幻仙子。她手中的情根玉瓶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泛黄的册页,上面写着“金陵十二钗正册”,翻到李纨的那一页,画着一盆青兰,旁边题着“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的判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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