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黛玉派人送来最后一首诗,写着 “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妙玉看着诗稿,突然心口发紧,琉璃灯的灯芯黯淡得几乎看不见光晕。她抓起药箱就往潇湘馆跑,路上撞见提着食盒的袭人,食盒里只有半碗稀粥 —— 府里连米都快没了。
潇湘馆的门虚掩着,里面静得可怕。妙玉推开门,见黛玉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紫鹃跪在床边无声落泪。“药呢?府里的太医呢?” 妙玉抓住紫鹃的手,声音发颤。紫鹃摇着头哭道:“太医早就走了,府里没钱请了…… 林姑娘说,想喝您煮的茶。”
妙玉冲进茶房,却发现水壶是空的,灶里的火早就灭了。她跌坐在灶前,看着冰冷的铁锅,突然想起那年雪水烹茶的日子 —— 那时的水是晨露,茶是新焙,如今却连一壶热水都烧不起。她摸出怀里的银茶则,狠狠砸在地上,银器裂开一道缝,像她此刻的心。
那天傍晚,黛玉还是走了。妙玉坐在她床边,握着她冰凉的手,直到紫鹃来催,才起身回庵。路过怡红院时,见宝玉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黛玉的诗稿,像个失了魂的孩子。“师父,” 他抬头看着她,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林妹妹走了,大观园是不是真的要散了?”
妙玉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那半块裂开的银茶则,放在他手里:“这是苏家的旧物,能映人影。你看看自己,别让她走得不安心。” 宝玉看着茶盏里自己憔悴的倒影,突然号啕大哭。妙玉转身离去,身后的哭声混着寒风,像一把钝刀,割着她的佛心。
黛玉的葬礼办得格外潦草,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妙玉站在栊翠庵的山顶,看着远处送葬的队伍,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琉璃灯的灯芯在她怀里结了一层薄冰,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异象 —— 灯芯畏寒,畏寒则亡,这是她命运的谶语。
开春后,贾府的日子更难熬了。先是宫里的元妃失了势,传来病重的消息;接着是江南的盐政亏空案牵连到贾政,朝廷派人来查账;最后,连贾母都病倒了,躺在床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王夫人日日来栊翠庵求签,香火钱从银子变成了铜钱,最后竟空着手来,只说 “日后一并奉还”。
“夫人,签文说‘树倒猢狲散’,” 妙玉看着王夫人递来的签,声音平静无波,“贾府的根已经烂了,求佛不如求己。” 王夫人猛地站起身,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尼僧!占着贾府的地,吃着贾府的粮,如今倒说风凉话!我看你就是扫把星,克死了黛玉,克衰了贾府!”
翠缕气得要上前理论,被妙玉拉住。她看着王夫人扭曲的脸,突然明白 —— 当繁华不再,她这面 “镜子” 照见的便只有怨毒,而镜子本身,也成了被迁怒的对象。她转身走进茶庐,关上房门,将外面的骂声与绝望都挡在门外。琉璃灯的灯芯在她眼前跳动,突然 “噗” 地一声,灭了。
灯灭的那一刻,妙玉浑身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离了。她跪在供桌前,看着漆黑的灯芯,突然笑了 —— 了尘大师说她是 “灯芯转世”,灯灭了,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尘缘也该尽了?她想起柳氏送她的玉簪,想起宝玉的绿玉斗,想起黛玉的诗稿,这些红尘的信物,此刻都成了压垮她的重担。
三日后,抄家的官兵终于来了。妙玉正在庵中抄经,笔尖落在 “涅盘” 二字上,墨迹未干,便听见外面传来 “奉旨抄家” 的喊叫声。翠缕吓得脸色惨白,抱着她的腿哭道:“师父,我们快跑吧!官兵会抓尼姑的!”
妙玉没有动,只是将抄好的经卷收好,又将黛玉的诗稿、宝玉的绿梅花瓣、裂开的银茶则放进一个木盒里。“翠缕,你拿着这个盒子,从后门走,往蟠香寺去,” 她将木盒塞给翠缕,又摸出最后一串菩提子佛珠,“这个你戴着,能保平安。”
“师父,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 翠缕死死抱着她。妙玉掰开她的手,推了她一把:“你走了,苏家的念想才不会断。记住,别回头,别再入红尘。” 她看着翠缕的身影消失在后门,才转身走到正厅,坐在观音像前,闭上了眼睛。
官兵冲进栊翠庵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灰衣尼僧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的琉璃灯灭着,供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金刚经》,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的僧袍上,泛着圣洁的光。“把她带走!” 为首的官兵吼道,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妙玉睁开眼,目光像冰冷的镜子,照见官兵眼底的贪婪:“这庵里的东西,你们可以拿,但这盏灯,这卷经,是佛门之物,动不得。” 官兵冷笑一声,一脚踹翻供桌,琉璃灯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地玻璃碴。“佛门之物?” 他捡起一块碎片,“如今这贾府,连佛都保不住自己!”
碎片的棱角划破了妙玉的手,鲜血滴在《金刚经》上,染红了 “涅盘” 二字。她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被抢掠的茶器,看着被推倒的观音像,突然明白了 —— 她以为的 “避世”,不过是自欺欺人;她坚守的 “清修”,在乱世面前不堪一击。这盏灯,这卷经,这颗佛心,终究还是没能抵过红尘的风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