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的炭火温吞地燃着,空气里除了党参枸杞鸽子汤的清甜余韵,还多了一缕若有若无的墨香。沈砚斜倚在垫高的软枕上,身上搭着薄毯,气色已是大好。脸上那点被林岚“精心喂养”出的温润丰腴,在午后透过高丽纸的柔和光线下,竟显出几分难得的闲适儒雅,冲淡了病容。他左手执笔,正凝神批阅着赵虎送来的几份不甚紧要的公文,动作虽慢,笔锋却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稳健力道。
林岚坐在榻边矮凳上,手里拿着一个红艳饱满的苹果,正用一把小巧的银刀细细削皮。果皮连绵不断,在她灵巧的指尖下旋成一条长长的、均匀的红带子。她削得专注,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沈砚执笔的手腕,见他动作流畅并无勉强之意,才放下心来。
“大人今日精神甚佳,”她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一个白瓷小碟里,插上银签,递到沈砚手边的小几上,“都能批阅公文了。孙神医若知道,怕是要说属下‘纵容’了。”
沈砚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左手腕,无奈地笑了笑:“躺了这些时日,骨头都酥了。再不活动活动,怕真要成了你口中的‘白面郎君’,日后如何升堂断案,震慑宵小?”他捻起一块苹果,清甜的汁水在口中漾开,目光扫过案头一份刚被赵虎一并送来的、加盖了礼部印信的公文抄录。
“春闱……”沈砚咀嚼着苹果,眼神投向窗外。檐下的冰凌已化尽,几枝枯柳在微风中轻颤,隐隐透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嫩芽青意。“算算日子,州府春闱之期,也就这月余了。”
林岚正收拾着果皮,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沈砚:“春闱?就是……科举考试?”
“正是。”沈砚点头,端起旁边的温茶啜了一口,“三年大比,抡才大典。每到此时,长安城里各地的举子便如过江之鲫,客栈邸舍爆满,书坊纸墨腾贵,连带着市井街巷都多了几分文墨气,当然……也少不了几分浮躁喧嚣。”他语气平淡,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有对文教兴盛的欣慰,也有一丝身为地方官对治安压力的隐忧。
“哦!”林岚恍然,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好奇的光芒,“就是那种……考中了就能当官,光宗耀祖的考试?要考很多天,关在小屋子里写文章?”她努力回忆着历史课本和影视剧里关于科举的模糊印象。
沈砚被她这直白又带点外行气的描述逗得莞尔:“大体不差。春闱乃是州府一级的选拔,考三场,每场三日,分考经义、策论、诗赋。考棚号舍,狭窄逼仄,冬冷夏热,确是难熬。然,此乃天下寒士鱼跃龙门之阶,纵有万般辛苦,亦是甘之如饴。”他顿了顿,看向林岚,带着几分考校和闲聊的意味,“怎么?岚儿对此……似有感触?莫非你家乡……也有这般‘鲤鱼跃龙门’的盛事?”
林岚将削好的最后一块苹果放入碟中,拿起银签戳了一块自己吃着,闻言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种“你算问对人”了的狡黠笑容:“大人您别说,还真有!而且,比您这春闱……规模大多了,也……‘热闹’多了!”
“哦?”沈砚挑眉,来了兴致。这丫头口中的“家乡”,总是透着神秘和新奇。
“我们那儿管这个叫‘高考’!”林岚放下银签,比划着,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感慨,“也是三年一次,不过不是考当官,是考大学——就是更高深的学问殿堂。全国上下,同一时间,几百万……呃,就是非常非常多、多如牛毛的年轻人,一起考!”
“几百万?”沈砚端着茶杯的手都顿住了,眼中是货真价实的震惊。整个大唐疆域辽阔,每科取士也不过数百,这“高考”竟有数百万之众?简直是天文数字!
“是啊!”林岚用力点头,想起当年自己挑灯夜战的日子,语气不自觉地带了点夸张,“那场面才叫壮观!考场外头,爹娘爷奶,送考的队伍能排出几里地去,比上元灯会还热闹!考场里头,一人一个座位,监考的老师……呃,就是考官,来回巡视,眼神锐利得跟鹰似的。带个小纸条进去?门儿都没有!被抓住了,直接取消资格,几年内都别想再考了!”
沈砚听得饶有兴味,放下茶杯:“规矩倒是森严。考些什么?也是经义策论?”
“可比那个复杂多了!”林岚掰着手指头数,“要考数算(数学)、格物(物理)、博物(生物)、化学(这个您可能不太明白)、语文(类似经义诗赋)、外邦语(外语)、历史、地理……林林总总好多门呢!题目千奇百怪,有的考你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有的考你水为何能载舟亦能覆舟……哦,这个您肯定懂!总之,包罗万象,考的就是个‘知天文、晓地理、通古今’!”
“知天文、晓地理、通古今……”沈砚低声重复,眼中若有所思。这“高考”的广博程度,远超科举。“如此考法,倒真能选拔通才。只是……这判卷,如何能做到公允?数百万份试卷,岂非浩如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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