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雪,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檐角垂下的冰凌在午后微弱的阳光下滴着水,发出清脆的声响。县衙后宅的暖阁里,炭火依旧烧得暖融融,但那股萦绕多日的浓郁药味和死亡阴影,已被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食物暖香的气息悄然取代。
沈砚斜靠在垫高的软枕上,身上盖着轻软的锦被。脸色虽仍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唇上那层骇人的青紫已然褪去,只余下一点浅淡的虚弱。最显着的变化,是那张原本线条分明、略显清癯的脸庞,竟透出几分温润的丰腴来。下颌的轮廓似乎柔和了些许,连带着眼底那惯常的锐利锋芒,也被暖阁的烟火气熏染得温软了几分。
他正无奈地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曾被剧毒侵蚀、如今裹着干净细布、正被小心搁在矮几上的右臂。矮几上,放着一个白瓷小碗,碗里是半凝固的、嫩黄如脂的东西,散发着浓郁的蛋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鲜味?
“大人,张嘴。”林岚的声音在榻边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命令。她手里拿着一柄小小的银匙,舀起一勺那嫩黄之物,细心地吹了吹,递到沈砚唇边。
沈砚微微蹙眉,看着那勺陌生的食物,又抬眼看向林岚。她今日穿着件素净的鹅黄袄裙,腰间系着围裙,发髻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倒真像个专心侍弄汤羹的小厨娘。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清亮锐利,此刻正含着点不容拒绝的坚持。
“岚儿……这又是何物?”沈砚的声音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还有一丝被当成稚童投喂的窘迫,“孙神医开的汤药,一日三顿,苦些也就罢了。这……碗碗碟碟的……”他目光扫过旁边小案上堆叠的几个精致小碟,里面盛着或碧绿、或雪白、或橙红的糊状、块状物,都是他这大半个月来被迫“享用”过的“林氏秘制”。
林岚手腕稳稳地端着勺子,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回大人,此物名曰‘鸡蛋羹’。取新鲜鸡蛋,去壳打散,兑入温热的鸡汤,撒一点点盐花,上锅隔水蒸熟。取其滑嫩易化,最是滋养脾胃。”她顿了顿,补充道,“您气血大亏,脏腑受创,光靠汤药和那些油腻的炖肉骨头汤可不行,虚不受补。需得这般清淡细软之物,徐徐温养。”
“鸡蛋羹……”沈砚咀嚼着这个古怪又直白的名字,目光落在那勺嫩滑的凝脂上,终究还是张开了嘴。温热的、细腻如丝绒的蛋羹滑入口中,带着鸡汤的醇厚鲜香,几乎是瞬间就在舌尖化开,熨帖地落入空乏的胃袋。比他想象中……要美味得多。
“唔……”他喉间溢出一声舒适的轻哼。
林岚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又舀起一勺:“大人觉得如何?比前日的‘菠菜泥’和‘胡萝卜糊’可好些?”
沈砚想起那绿得发亮、入口一股土腥气的糊糊,和那甜得发腻、颜色怪异的橙红泥状物,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他艰难地咽下口中的蛋羹,斟酌着措辞:“岚儿……心意难得。只是……那菠菜泥,颜色实在……嗯,过于生机勃勃了些。至于胡萝卜糊……”他顿了顿,想起那甜腻到发齁的味道,委婉道,“味道……颇为独特。”
林岚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噗嗤一声轻笑出来。这一笑,如同冰河乍破,暖阁里似乎都亮堂了几分。她眉眼弯弯,带着点促狭:“大人是嫌难吃就直说。那菠菜泥我用了新法子榨汁,可能火候没掌握好,土腥味是重了些。至于胡萝卜……属下想着它味甘性平,补中益气,便多放了些,没想到您不喜甜腻。”她说着,又递上一勺蛋羹,“这个总不‘独特’了吧?”
沈砚被她这难得的活泼笑意晃了一下,顺从地又吃下一口,含糊道:“此物甚好。”
一碗蛋羹很快见了底。沈砚竟觉得意犹未尽,腹中暖融融的,连日来被苦药占据的味蕾也仿佛被唤醒了一丝生机。
“大人今日胃口不错。”林岚满意地收起空碗,又从旁边温着的砂锅里舀出一小碗清亮见底的汤水,里面沉着几颗圆润饱满的枸杞和两片薄如蝉翼的参片。“这是党参枸杞鸽子汤,撇尽了油花,只取清汤。您慢用。”
沈砚接过小碗,看着那清澈的汤水,忍不住问:“岚儿,你这些……烹饪之法,新奇巧妙,闻所未闻。尤其是这‘蒸’蛋羹,还有那日你做的……‘水煮鸡胸肉丝’,还有这撇油的功夫……可是你……家乡的秘法?”他斟酌着用词,目光探究地看向林岚。这丫头身上的谜团太多,这手出神入化的“庖厨之术”,更是匪夷所思。
林岚正用一块干净的热巾替他擦拭嘴角,闻言动作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算是吧。家乡有些……调养身体的土法子。大人如今身子金贵,自然要用最稳妥的法子。孙神医也说,您恢复得比预想中快,这饮食调理功不可没。”她巧妙地避开了“现代营养学”、“蛋白质”、“清淡饮食”等无法解释的词汇。
沈砚不再追问,低头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汤。汤水清淡回甘,带着枸杞的微甜和党参的药香,确实比那些浓油赤酱的滋补炖品舒服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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