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傅...我师傅让我挑只品碗,说以后烧瓷,就得照着这碗的声来。阿明忽然抬头,眼里的光比柜台里的描金碗还亮,胡老板,这只白瓷碗,卖吗?
老胡往烟锅里填烟丝,没抬头:这是我闺女十岁那年烧的,她现在在省里学雕塑,三年没回家了。他顿了顿,烟杆往阿明手里的白瓷碗上轻轻一点,你要是能听出这里面的门道,就拿去。
阿明把白瓷碗往怀里揣,碗沿贴着心口,像揣了只刚破壳的雏鸟。他摸出师傅给的五块银元,往柜台上一放,转身要走,却被老胡叫住。
后生,老胡指着他手里的粗瓷碗,这碗别扔。
留着它干啥?阿明皱眉,这碗烧得歪歪扭扭,釉色也不均,连盛泔水都嫌磕嘴。
老胡扛起靠在墙角的扫帚,慢悠悠地扫着地上的碎瓷渣:留着当念想。知道自己从前烧得多糙,才明白往后该往细里做。他扫帚一扫,把片月牙形的碎瓷扫到阿明脚边,你看这碎瓷,别看它破,釉色里藏着块雨过天青,当年我爹说,这是窑火给的教训。
阿明捡起那片碎瓷,边缘锋利,却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蓝光。他忽然想起师傅坯房里的那句话:瓷是土做的,却能发出金石之声,全凭匠人的手,把心里的亮堂揉进去。
走出老胡记时,日头已经偏西。瓷器街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阿明怀里的白瓷碗偶尔与粗瓷碗相撞,发出的一声,惊得檐下的鸽子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老胡记的红木招牌,那字上的铜钉,在暮色里闪着点微光。
路过街口的馄饨摊时,张婶正用粗瓷碗给客人盛汤。阿明站住脚,看着那碗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哑光,忽然走过去,用怀里的白瓷碗轻轻碰了碰。
叮——
清脆的声响让张婶愣了愣:阿明,你这碗哪来的?声儿真好听。
阿明笑了,没说话。他想起老胡的话,想起那只白瓷碗里藏着的闺女的心思,想起自己那只粗瓷碗里的砂粒。原来挑碗的诀窍,不在碰得多勤,而在手里的那只,是不是块真材实料的好瓷。
回到坯房时,师傅正蹲在拉坯机旁,手里捏着块泥,转着转着,泥就成了只碗的模样。阿明把白瓷碗往案头一放,拿起自己那只粗瓷碗,往新拉的泥坯上轻轻一磕。
噗——
沉闷的声响让师傅抬起头,眉头刚要皱,却见阿明拿起那只白瓷碗,往泥坯上一碰。
叮——
声儿脆得像山涧的泉水,惊得坯房梁上的燕子探出头来。师傅的烟袋锅停在嘴边,看着阿明眼里的光,忽然笑了:看来,你找到门道了。
阿明没说话,只是把那只粗瓷碗摆在案头最显眼的地方。碗口的豁口对着窗外,月光照进来时,正好在坯房的地上投下道月牙形的影子,像给那些待烧的泥坯,画了个明亮的记号。
后来阿明成了瓷器街有名的听瓷匠,不用看,不用摸,只凭两只碗相碰的声儿,就知道胎里有没有砂,釉料炼没炼透。有人问他诀窍,他总把怀里的白瓷碗掏出来,再拿出那只粗瓷碗,让两只碗轻轻一碰。
你听,他指着那声闷响,又换只细瓷碗与白瓷碗相碰,清脆的声漫开来,道理都在这瓷音里——你自己是块啥料,碰出的就是啥声。
老胡记的风铃依旧在穿堂风里摇晃,阿明后来才知道,那只白瓷碗的碗底,刻着个极小的字。想来老胡的闺女每次烧瓷,都把想家的心思揉进了泥里,难怪那声音听着,总带着点温柔的牵挂。
而阿明自己,再也没烧过粗瓷碗。但他总把那只豁口碗带在身边,像带着面镜子——知道自己从哪儿来,才明白该往哪儿去。瓷器街的青石板路依旧发亮,每天都有挑碗的人来来往往,老胡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看着那些举着碗互相碰撞的手,偶尔会想起多年前那个攥着粗瓷碗的后生,眼里的光,比任何瓷器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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