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光线并未带来希望,反而像一把冰冷的刮刀,清晰地剥露出西城壁垒上的一切丑陋与绝望。霜寒凝结在残破的工事和人们褴褛的衣甲上,呵气成白雾,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肌肉僵硬的酸痛。
章邯大军迫近的沉闷声响愈发清晰,如同持续不断的地鸣,敲打着每个人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城墙上的士兵和民夫们像是一夜之间被抽干了魂灵,动作更加迟缓,眼神更加空洞,只是依凭着最后一点生物本能,机械地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加固动作——将松动的石头摆正,将歪斜的木桩往里踹上一脚。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取代了昨夜偶尔还有的哭嚎和呵斥,成为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常态。
默夫搓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看着眼前那段依旧摇摇欲坠的“加固”工事,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当那黑色的秦军潮水真正涌来时,这薄弱的防线会像纸片一样被撕碎。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搜寻着大牛。那憨厚的汉子正蜷缩在一个背风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努力想把整个人缩进那件单薄的号衣里,脸色冻得发青,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默夫心中微微一紧。大牛的精神状态,似乎比身体的寒冷更让人担忧。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这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窸窣声,从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段坍塌隘口传来。
那声音很小心,但在绝对寂静的背景下,却显得异常清晰。
默夫猛地警觉起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他手下那个叫黑娃的年轻士兵——正像壁虎一样,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垛的阴影,试图从一处破损的垛口滑下城墙!他的动作因为寒冷和恐惧而显得有些笨拙,腰间鼓鼓囊囊,似乎塞了什么干粮。
逃亡!又有人试图逃亡!
而且这一次,选择的是白天!选择的是章邯大军即将兵临城下的时刻!这需要何等的绝望和勇气?
附近几个民夫也看到了,但他们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低下头,更加卖力地(或者说,更加假装卖力地)敲打着手里的石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黑娃的动作虽然轻微,却未能逃过所有眼睛。
几乎就在默夫发现的同时,一个如同毒蛇般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好啊!黑娃!你敢临阵脱逃!”
是狗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摸到了附近,像是一直在黑暗中等待着猎物的鬣狗,此刻双眼放光,脸上带着一种发现重大猎物的狂喜和残忍。他一边高声叫喊着,一边猛地从藏身处跳了出来,几步就冲了过去,一把揪住了刚刚滑下垛口、还没来得及落地的黑娃的脚踝!
“放开我!狗子哥!求求你!放开我!”黑娃被吓得魂飞魄散,绝望地挣扎着,哀求着,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里啊!”
“由不得你!军法如山!你这个逃兵!”狗子狞笑着,力气竟出奇得大,死死拽着黑娃的腿,将他硬生生又从垛口外拖了回来,重重摔在城墙地面上。
黑娃摔得七荤八素,怀里的几块硬邦邦的糠饼也滚落出来。他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对着狗子磕头:“狗子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这次吧!看在同乡的份上……”
“同乡?”狗子啐了一口,一脚踢开滚到脚边的糠饼,脸上满是鄙夷和一种掌握他人生死的快感,“谁跟你是同乡?临阵脱逃,乱我军心!这是死罪!正好拿你的人头,给大伙儿提个醒!”
他的高叫声引来了附近督战队士兵的注意。几名手持滴血鞭子和环首刀的督战队士兵立刻围了过来,脸色不善地看着地上磕头如捣蒜的黑娃。
“怎么回事?”督战队小头目冷冷问道。
狗子立刻换上一副谄媚而又义正辞严的嘴脸,指着黑娃大声道:“军爷!这小子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竟想当逃兵!被我当场擒获!此风断不可长,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黑娃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督战队小头目看了看狗子,又看了看地上吓得几乎失禁的黑娃,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好!狗子,你做得很好!正是需要你这样忠心尽责的人!把这逃兵拖到前面去,就地正法!脑袋挂起来!”
“是!军爷!”狗子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仿佛得到了天大的褒奖。他一把揪住黑娃的头发,就要把他拖走。
周围的士兵和民夫们全都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空气中弥漫着兔死狐悲的恐惧。
“等等。”
一个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突然响起。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那几个督战队士兵。
默夫一步步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挡在了狗子和黑娃之间。他的脸色同样苍白,身体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直视着那名督战队小头目。
狗子没想到默夫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出头,先是一愣,随即厉声道:“默夫!你想干什么?包庇逃兵吗?你想跟他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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