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夫没有看狗子,只是对着那小头目,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说道:“军爷,大战在即,秦军转眼即至。此时斩杀士卒,于守城无益,反而更损士气。”
他指了指吓得几乎昏厥的黑娃,又指了指周围那些面无人色的士兵:“他只是个半大孩子,一时糊涂。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城墙多处还未加固完毕。不如让他戴罪立功,充作死士,战时派他最先迎敌,岂不比现在杀了他更有用?多一个人,多一分力,也多一个挡箭的不是吗?”
他的话很实际,甚至有些冷酷,完全是从“利用价值”的角度出发,丝毫没有为黑娃求情的意思,但却恰恰戳中了一点现实——现在最缺的就是填壕的炮灰。
督战队小头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默夫,又扫了一眼周围死气沉沉、明显流露出恐惧和抵触情绪的士卒们。他知道默夫说得有道理,现在杀人,除了让本就低落的士气更加崩坏,确实没别的好处。而且,他也隐约知道默夫似乎和刘将军那边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不想把事情做绝。
狗子见状急了,连忙叫道:“军爷!不能姑息啊!规矩坏了,以后人人都学他逃跑,这城还怎么守?!”
默夫立刻接口,语气转冷:“守城靠的是严明的纪律,但也靠那么一点活下来的念想。把最后一点念想都掐灭了,大家现在就散伙等死,岂不是正合了城外秦军的意?狗子,你这么急着杀人,是想帮秦军省点力气吗?”
“你!”狗子气得脸色铁青,却一时噎住。
督战队小头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够了!”他看了看默夫,又厌恶地瞪了一眼狗子,最终下了决定:“罢了!非常时期,算这小子运气好!”
他指着黑娃,对默夫冷冷道:“人是你保下的,归你管束!若再出纰漏,或者战时畏缩不前,连你一起军法处置!”他又转向狗子,呵斥道:“你也给我安分点!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多搬几块石头!”
说完,他带着督战队士兵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狗子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着默夫的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毒液。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哼一声,灰溜溜地钻回了人群里。
默夫这才松了口气,后背已然被冷汗浸透。他弯腰,将瘫软如泥的黑娃拉了起来。
黑娃劫后余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抓住默夫的胳膊:“默头儿……谢谢……谢谢你……”
“闭嘴!”默夫低喝一声,声音严厉,“你的命是暂时捡回来了!但从现在起,你的命不再是你自己的!城墙哪里最危险,你就得给我顶在哪里!听见没有!”
黑娃被他吓得止住了哭声,拼命点头:“听见了!听见了!俺一定拼命!”
默夫不再看他,将他推给旁边同样心有余悸的大牛:“看住他。”
大牛连忙扶住还在发抖的黑娃,看向默夫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后怕。他低声嘟囔着:“头儿……你……你何必为了他……”
默夫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重新拿起那冰冷的铜锸,继续那徒劳的挖土工作。
何必?
他也不知道。
或许只是因为,在看到黑娃那绝望恐惧的眼神时,他仿佛看到了无数次轮回中,那个同样挣扎求存、却总难逃一死的自己。
或许只是因为,狗子那副迫不及待要踩着他人的尸骨向上爬的嘴脸,让他感到无比的恶心。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中,做一点看似徒劳的、对抗冰冷规则的事情,能让他感觉自己还像个人一样活着,而不是彻底变成狗子那样的东西。
他保下的不只是一个黑娃,更是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即将熄灭的、名为“不忍”的火星。
尽管他知道,这点火星,在这即将到来的毁灭风暴中,可能连一瞬间都撑不过。
城墙外,那沉闷的地鸣声,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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