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晨光中发出喑哑的呻吟,缓缓向内洞开,门轴转动带起的微尘在惨白的光束中狂舞。门外青石街上空无一人,唯有秋风卷着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冰冷死寂。府内,黑压压的人群从庭院一直跪到正厅前的石阶下,管家老吴领着所有仆役、旁系子弟,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齐伏低了身子,头颅深深叩向冰冷的石板。空气凝滞得能听见彼此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啜泣,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扇洞开的大门,以及门外停着的那辆毫无装饰的青布小马车——它像一口移动的薄棺,静默地停驻在劫后余生的林家门前。
车帘被一只枯瘦如柴、遍布青紫淤痕和污迹的手颤抖着掀开。那只手扶住粗糙的门框,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不祥的灰白,手背上几道新鲜的鞭痕还在隐隐渗着血丝。紧接着,林震天佝偻的身影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般,艰难地探了出来。仅仅数日牢狱,这位曾经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林家族长,已被摧折得形销骨立。他脸上蒙着一层死气沉沉的蜡黄,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颧骨高耸得吓人,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此刻凌乱地黏在汗涔涔的额角与脖颈,散发出牢狱特有的霉味与血腥气。身上那件象征族长身份的云锦袍子,皱巴巴裹着这具枯槁的身躯,沾满了泥污、草屑和不明污渍,袖口处被撕裂的布条无力地垂落着。他站在车辕旁,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吹散架。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熟悉的门楣,扫过门楣下跪倒一片、黑压压的族人,最后落在那些写着狂喜、悲伤、劫后余生与巨大恐惧的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豪言,没有对冤屈的控诉,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虚弱,沉甸甸地压垮了每一寸呼吸。
“老爷!”“族长!”压抑的呼喊带着哭腔,如同决堤般瞬间爆发!管家老吴第一个从地上弹起来,涕泪横流,踉跄着向前扑去,却因激动过度,双腿一软,竟在离马车几步远的地方重重跪倒,膝盖砸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挣扎着想爬起,老泪糊了满脸,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哽咽。就在这时——
“爷爷!!!”
一声撕心裂肺、带着少年人特有尖锐的哭嚎猛地刺破压抑的空气!林阳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人群最后方疯狂地冲了出来!他跑得那样快,那样不顾一切,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袍子被风扯得猎猎作响,下摆绊在脚上,让他狠狠踉跄了一下,险些扑倒在地。但他不管不顾,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冲向马车,脸上糊满了泪水与尘土,一双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桃子,里面蓄满了仿佛要溢出来的、毫不作伪的巨大悲伤与失而复得的狂喜。他冲到马车前,双手死死抓住林震天冰冷枯瘦的手臂,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支撑住老人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嘶哑尖锐,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爷爷!爷爷您回来了!孙儿…孙儿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都是孙儿没用!都是孙儿废物!让您受苦了!呜呜呜……”汹涌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砸在林震天沾满污迹的袍袖上,瞬间晕开一片深色的、滚烫的湿痕。他哭得浑身都在剧烈地抽动,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自责、恐惧和巨大的委屈,将一个无能懦弱却又对祖父充满孺慕之情的废柴少爷,演绎得淋漓尽致,无懈可击。
林震天被他这突如其来、用尽全力的飞扑撞得身体一晃,枯槁的手下意识地反握住了孙子年轻却同样冰凉颤抖的手掌。那掌心传来的、属于年轻生命的温热与力量,与他自己冰冷的体温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老人艰难地低下头,看着扑在自己怀里哭得毫无形象、仿佛天塌地陷的孙子,看着他红肿如桃、蓄满泪水却清晰映着自己倒影的双眼,看着他脸上那份毫不掩饰、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担忧与恐惧——几天来在阴暗潮湿、充斥着绝望与刑讯气息的牢狱中积攒的冰冷、愤怒、屈辱与心力交瘁,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滚烫的宣泄口。浑浊的老泪终于冲破了那强撑的堤坝,从深陷的眼窝中汹涌滚落,砸在林阳凌乱的发顶和肩膀上。
“阳…阳儿……”林震天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破旧风箱在拉扯,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他颤抖着手,艰难地抬起,带着狱中沾染的污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一下下,重重地拍在林阳紧抓着自己的手背上,试图传递某种难以言喻的安慰与…深沉的愧疚。“苦…苦了你了…是爷爷…连累了林家…连累了你…林家…这次…多亏了…咳咳!咳咳咳!!!”话未说完,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咳猛地攫住了他!佝偻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剧烈颤抖,灰败的脸色瞬间涌上骇人的、不正常的潮红,他猛地弯下腰,一手死死揪住胸口的衣襟,咳得惊天动地,身体几乎要从林阳的搀扶中滑脱出去!那咳声空洞而急促,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破旧皮革被强行撕裂的摩擦杂音,在死寂的庭院中回荡,砸在每一个林家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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