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离开他,离开那个所谓的‘桃源’,就是因为再也无法认同他的道路。”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深深的疲惫,“我游历四方,亲眼所见这乱世百姓之苦,深知大哥他所追求的东西或许有一个光明的内核,但他的方法,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和分裂,甚至可能引来更大的灾祸。”
黑土童的话音落下,雅间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她的挑战直白而尖锐,目光灼灼,等待着回应。
嬴无疾并未立刻说话。他缓缓将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酒推到一边,身体坐得笔直,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古剑,沉静却自有锋锐。他的目光与黑土童对视,没有丝毫闪躲。
“证明?”嬴无疾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穿透了酒气与压抑的氛围,“黑土姑娘,你要的证明,是关于信念,还是关于能力?是关于过往,还是关于将来?”
黑土童眉梢一挑,带着酒意和挑衅:“有区别吗?在这烂透了的世道里,空谈信念不过是无根浮萍,而没有信念的力量,与屠戮百姓的乱兵贼寇何异?我要看的,是你们究竟凭什么认为自己能面对墨寒子,甚至改变他?就凭你知道个名字,会画个记号?”她的嘲讽毫不掩饰,目光再次扫过张天落。
张天落感到脸上微微发热,他知道自己拿不出有力的物证,但嬴无疾的话让他心中某种东西被触动。他迎着黑土童的目光,尝试开口:“黑土姑娘,我确实无法证明我与墨寒子相识。但我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见过不同的兴衰治乱。我相信任何学说,若不能与时俱进,顺应人心,终究会僵化甚至走向反面。墨家‘兴利除害’的根本,在任何时代都应是活的灵魂,而非僵死的教条。”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异于常人的视角,虽未明言,却隐隐透露出超越时代的见识。
嬴无疾则摇了摇头,他的眼神锐利而清明:“姑娘谬矣。你方才言及古人自信,未曾小觑自己,高看外人。此言深得我心。然姑娘可知,这等自信,根源何在?”
他不等黑土童回答,便继续道:“非因血脉,非因虚名,甚至非因一时之强弱。乃源于文明之积淀,源于知其所来、明其所在、信其所往。纵有胡尘漫卷,神州陆沉之时,此心此念,未曾真正断绝。这才是从未小瞧自己的根本。”
他伸出手指,蘸了杯中一点残酒,在木质桌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圈,又在圈外点了几点:“墨家之学,源自中原,乃我先贤智慧结晶,旨在济世。此乃圈内之基。姑娘所言墨寒子先生之偏执,乃至外界胡风异俗,皆是圈外之点。自信者,当如钜子铸剑,深知自家剑材之坚、炉火之纯、锻造之精,故能熔炼百金,取其精华,增其锋锐,而非闭门造车,亦非见异思迁,妄自菲薄。”
黑土童冷笑一声,打断他:“好一篇大道理!那你告诉我,如今这圈内是何光景?是百姓易子而食?是城池十室九空?是礼崩乐坏,仁义扫地?你所说的文明积淀,自信根本,现在何处?莫非只在故纸堆里,只在你们这些还能吃饱饭、高谈阔论的人嘴里?”她的言辞激烈,带着深深的悲愤和对现实绝望的控诉。昙花闻言,眼圈微微发红,她想起了自己一路上的见闻,轻轻点了点头,又迅速低下头,仿佛不忍再听。
嬴无疾并未动怒,反而点了点头,眼神中掠过一丝沉重:“姑娘所见,皆是事实。疮痍满目,痛彻心扉。然正因如此,才更需信其所在!”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正因为见到了崩坏,才更要明白何为完整!正因为目睹了黑暗,才更要坚守心中那一点光明!自信,从来不是在太平盛世锦上添花之物,而是在深渊边缘勒马回缰之力!你说百姓苦楚,难道因百姓苦楚,我华夏文明数千年之智慧、之脊梁、之气度,便就此一文不值了吗?便该弃之如敝履,转而盲目推崇或模仿那些看似强横、实则文明底蕴远逊的‘外力’了吗?”
他目光如电,直视黑土童:“若如此,才是真正的小瞧了自己,高看了他人!墨寒子先生之偏,或许并非因其理想本身谬误,而在于他在乱世迷途中,或疑了此心,或用了错法,试图以外在的强制和封闭的体系去维系一个内在已然动摇的信念。真正的强大信念,当如古之圣贤,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纵天下人非之而不懈,因为它根植于对文明本身价值的深信不疑,而非依赖于某个领袖、某个桃源、或某种强制性的规范!”
黑土童握着酒壶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的醉意似乎被这番话语驱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刻的震动和思索。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词句。嬴无疾的话,像重锤敲击在她对兄长乃至对墨家现状的失望与困惑之上。张天落深深吸了口气,嬴无疾的话在他心中引起强烈共鸣,让他这个“外来者”对脚下这片土地承载的厚重与坚韧有了更深的理解。昙花则抬起头,望着嬴无疾,眼中闪烁着些许朦胧的光彩,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微弱却坚定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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