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鸾,若我归不去,就让砚之带着诗稿来找你。他袖口的墨点,和我当年蹭在纸鸢上的一样,你一看就认得。”
沈砚之猛地低头看自己的袖口——那里果然有个小小的墨点,深褐色的,是二十年前,他在钱塘旧宅的裱糊铺帮老掌柜研墨时,被檐下飞过的白鸟惊得手一抖,墨汁蹭在蓝布衫上留下的,这么多年,他换了无数件衣服,却唯独留着这件,总觉得这墨点有特殊的意义。
“原来不是巧合,从来都不是。”苏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滴在信纸上,晕开了“砚之”两个字,“爷爷早就算好了,算好了我们会相遇,算好了我们会找到诗稿,算好了我们会带着他的念想,找到奶奶的念想。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像他安排好百只纸鸢藏诗一样。”
沈砚之握紧那张信纸,指尖能感觉到纸的薄,也能感觉到字里行间的重——那是爷爷对奶奶的承诺,对他的托付,是跨越两代人的念想,沉甸甸的,却又暖融融的。
四
天将亮时,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淡淡的青白染透了半边天,余杭巷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亮,倒映着檐角的轮廓。沈砚之将诗稿放进铁皮盒,盒子是老邮差的孙子送的,里面已经装了那些老照片、船票、半块胭脂、两帕相思,还有那只“团圆”纸鸢的线轴。
盒盖合上的瞬间,他的指尖触到盒底的凹凸——那里刻着一行字,是用指甲慢慢划出来的,笔画深浅不一,有些地方还断了,显然是刻的时候没力气:
“三代人的念想,都在这盒里了。”
字迹是新的,墨痕还没完全干,像是不久前才刻上去的。苏晚忽然想起第三卷里提到的“轮回环”,奶奶说过,“离魂认家,靠的不是路,是念想,是一代传一代的牵挂,像个环,轮回来,转回去,总能找到家”。
“是奶奶刻的,一定是她。”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摸着那些刻痕,仿佛能看到老人枯槁的手指在铁皮上慢慢游走,每刻一笔都要歇一会儿,“她知道我们会找到这里,会把所有的念想都收在这个盒子里,所以提前刻下这句话,告诉我们,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是爷爷、奶奶,还有我们,三代人的念想,终于聚在一起了。”
巷口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是卖豆浆油条的,声音洪亮,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沈砚之推开裱糊铺的门,风带着钱塘潮的湿气涌进来,夹着点临安北桃花的淡香,天井里的百只纸鸢轻轻摇晃,翅膀上的字迹在晨光里渐渐清晰,“北”字、“团圆”字、“潮生”字,都泛着暖光。
苏晚走到后院的花墙下,那是她昨天傍晚种荷花种子的地方——种子是从望潮桥边的荷塘里采的,她学着爷爷的样子,把种子埋在花墙根下,说“让荷花长在花墙下,让爷爷和奶奶的念想,都长在这里”。不知何时,种子已经冒出了嫩芽,嫩绿的芽尖顶着颗晶莹的露珠,在晨光里闪着光,像颗小小的星星。
她想起诗稿里的“花墙月正圆”,抬头望向天边——月亮还没完全落下去,挂在花墙的上空,圆得像枚银币,清辉洒在花墙上,给砖缝里的青苔都镀了层银。
“他们看到了,肯定看到了。”沈砚之站在她身后,声音轻得像风,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肩,“纸鸢归了巢,荷花发了芽,月亮也圆了,他们所有的期盼,都实现了。”
诗稿的空白页被风吹得轻轻作响,从铁皮盒里传出来,“哗啦哗啦”的,像是在应和,又像是爷爷和奶奶在笑着说“好,好,都实现了”。沈砚之忽然明白,所谓的“空白”,从来不是遗憾,不是未完成,而是祖辈留给后人的约定——他们没能写完的结尾,终将由跨越时空的思念填满;他们没能等到的月圆,终将在后人的重逢里圆满;他们没能说出口的话,终将在纸鸢的飞影里、在荷花的嫩芽里、在诗稿的银辉里,慢慢说给彼此听。
五
苏晚将那半张祖父的信纸夹回诗稿的空白页,指尖忽然触到根极细的线,是用蚕丝做的,浅白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线的尽头缠着个小小的纸鸢模型,只有指甲盖大小,竹骨是用细竹丝做的,绢面是浅蓝的碎布,翅膀上用胭脂写着个极小的“北”字,笔画比蚂蚁还细,却写得极认真。
“是爷爷糊的,肯定是他。”苏晚将纸鸢模型轻轻放在掌心,指尖拢着,怕风把它吹走,“他把自己的念想,缩成了这么小一点,藏在诗稿里,藏在空白页的夹层里,像把心掰成了小块,一点点都留给了我们,留给了阿鸾。”
沈砚之从袖中取出那方残荷绢帕,绢面在晨光里泛着淡绿的柔光,他轻轻将帕子盖在纸鸢模型上——绢帕上的半荷,与苏晚发簪上的半荷在晨光里慢慢重叠,叶脉相连,花瓣相合,像一朵正在清风里慢慢绽放的莲,蕊心的朱砂在光里微微发亮,像颗跳动的星。
“奶奶说对了,她说‘纸鸢归巢的日子,月亮会圆,荷花会开’。”苏晚望着天井里的百只纸鸢,它们在晨风中轻轻转动,翅膀的影子在青砖地上缓缓移动,渐渐拼出一个完整的“归”字,笔画遒劲,像祖父写的字,“你看,连纸鸢都在说‘归’,说他们终于归了巢,终于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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