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稿的空白页边缘,还粘着半片极小的桃花瓣,比指甲盖还小,早已枯成了透明的褐色,却能看出是五瓣的野桃花——苏晚一眼就认出,那是临安北花墙下的野桃,每年三月,花开得满墙都是,谢了就落得满地粉白,奶奶总爱捡来夹在信里。
“那年桃花谢的时候,奶奶肯定正拿着这诗稿,坐在花墙下。”她小心翼翼地将花瓣取下来,凑到鼻尖,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那是属于春天,属于临安北,属于等待的味道,“她总说,‘等纸鸢归了巢,月亮就圆了,他就回来了’,现在,纸鸢归了,月亮也圆了,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二
沈砚之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忽然注意到,空白页的背面有淡淡的墨迹透过来,很淡,像雾,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将诗稿对着风灯举起,暖黄的灯光透过纸页,背面的压痕在灯光下清晰起来——竟是一幅极小的画,比巴掌还小,却画得极细致。
画面左侧是钱塘的潮,浪尖画得尖尖的,泛着白色的泡沫,浪尖上漂着一只小小的沙燕纸鸢,翅膀上隐约能看到“北”字;右侧是临安北的花墙,墙上画着半朵荷,墙下站着个女子,梳着麻花辫,发间别着半朵荷簪,正是年轻时的奶奶;而连接两地的,是根细细的线,线的尽头打了个结,是“同心结”,像极了苏晚发簪上的流苏结,也像纸鸢尾巴上的红绳结。
“是爷爷画的,肯定是他。”沈砚之的指尖有些发颤,轻轻碰了碰画面上的线,像怕碰断了那根连接两地的念想,“他早就想好了结尾,早就画好了这幅画,只是没来得及写出来,没来得及告诉奶奶。”
画的右下角有行更小的字,比蚂蚁还小,沈砚之用放大镜看了许久,眯着眼,才一个字一个字认出来:“民国二十五年,雨。”那正是祖父遇难的前一年,也是他寄出第九十九只纸鸢的年份,那年的雨,下得比今年还久,还沉。
“他知道自己可能回不去了,知道这第一百只纸鸢可能送不到奶奶手里。”苏晚忽然明白了什么,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所以他把画藏在空白页背面,用油纸隔着,怕受潮,怕被虫蛀,就是想让奶奶在他走后看到,让她知道,他心里一直装着她,装着钱塘的潮,装着临安北的花墙。”
诗稿被小心地放回蓝布封套时,沈砚之的指尖忽然触到封套内侧的凹凸——那里绣着半朵荷,针脚松松垮垮的,线头都没来得及藏好,像是临终前没力气完成的半成品。他想起自己袖中那方残荷绢帕,急忙取出来比对——封套上的半荷,花瓣的弧度、绣线的颜色,甚至叶梗上的小缺口,都正好能与绢帕上的半荷拼成整朵,连绣线用的都是同一种淡绿丝线。
“是他们一起绣的。”沈砚之的眼眶热了,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滴在封套的半荷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爷爷绣了左边的花瓣,奶奶补了右边的叶梗,他们本来想绣完这朵莲,就像他们本来想一起等到纸鸢归巢,可惜……可惜没来得及。”
苏晚伸手,轻轻摸着封套上的半荷,针脚虽然松散,却能感觉到绣时的认真,每一针都藏着心意:“没关系,现在我们帮他们拼好了,帕子拼了,荷也拼了,诗也补了,他们的念想,终于完整了。”
三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清辉透过窗棂钻进来,落在案几上的诗稿上,像撒了层银粉。沈砚之忽然发现,那行“花墙月正圆”的“月”字,在月光下竟泛着极淡的银光,像星星落在纸上。他用指尖轻轻一抹,指腹沾了点极细的银粉——那是当年临安北“银记”银匠铺特有的“月华粉”,奶奶说过,“把这粉混在墨里写字,月亮一照就发亮,像给念想镀了层光,夜里也能看得见,也能找得到”。
“奶奶是故意的,她早就算好了。”苏晚望着窗外的月亮,今夜的月果然圆得恰到好处,像块白玉盘,悬在墨蓝色的天上,“她知道我们会在月圆的夜里打开诗稿,知道我们会看到这发亮的‘月’字,知道我们会懂她的心意——她在告诉我们,纸鸢归巢的日子,就是月圆的日子。”
天井里的百只纸鸢忽然轻轻摇晃,没有风,却像是被无形的手牵引着,翅膀上的“北”字、邮戳、荷叶图案在月光下泛着光,与诗稿上的银粉交相辉映,把整个天井都照得暖暖的。沈砚之想起第二十四章里,那些纸鸢组成的长诗,“两帕终相见,魂魄入怀中”的句子,此刻仿佛正从纸鸢翅膀上飘下来,落在诗稿的空白页上,与“纸鸢归巢日,花墙月正圆”连在一起,成了一首完整的诗,一首跨越百年的诗。
“你看诗稿的厚度,比别的页厚些。”苏晚忽然指着诗稿的侧面,那里有个极浅的夹层,是用浆糊粘的,痕迹淡得几乎看不见,“里面好像藏着东西,摸起来硬硬的。”
沈砚之找来一把小刀,是祖父留下的那把,刀身薄而锋利,他小心翼翼地沿着夹层的缝隙撬开,动作轻得像在拆一件珍宝。“咔”的一声轻响,夹层被撬开,一张泛黄的信纸掉了出来,只有半张,边缘被虫蛀了些,上面只有一句话,字迹苍劲,是祖父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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