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扁那番如同最后通牒般的话语,在柳月娥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独自坐在昏暗的茅屋内,望着桌上那袋沉甸甸的银元,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算计落空了。
她原本以为,凭借腹中这块肉,至少能换得胡老扁的怜惜与长久的依靠,哪怕只是个妾室,也能脱离这寄人篱下、前途未卜的苦海。可她万万没料到,胡老扁竟如此决绝,将选择权赤裸裸地抛回给她,每一条路都布满了荆棘,没有一条通往她想象中的、安稳富足的归宿。
第一条路,骨肉分离或无名无分,她不甘心。
第二条路,为妾受气,看着他心系旁人,她受不了。
第三条路,鱼死网破,身败名裂,她不敢,也输不起。
巨大的失望、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她伏在桌上,失声痛哭,这一次,泪水里不再有表演的成分,全是真实的绝望与无助。她恨胡老扁的“狠心”,更恨自己当初为何要鬼迷心窍,走出那一步险棋。
哭了不知多久,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慌忙跑到院角,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头晕目眩。这强烈的妊娠反应,无情地提醒着她腹中那个正在悄然生长的生命的存在。
她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这里面,是她的骨血,是她在这世上可能唯一的、真正的牵绊了。无论胡老扁如何抉择,这个孩子,是真真切切属于她的。
一种母性的本能,在这绝境中悄然苏醒。她开始思考,如果选择第一条路,拿着钱独自离开,生下孩子……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婴孩,在这乱世如何生存?若选择第二条路,忍辱负重为妾,她的孩子将来便要顶着“庶出”的名头,看人脸色度日吗?
思绪纷乱间,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是寄居的表亲家一个心地善良的老嬷嬷,端着一碗清粥和小菜进来。
“柳姑娘,一天没吃东西了,好歹用些吧。”老嬷嬷看着她红肿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事多了。这人哪,有时候就得认命,也得为自己、为肚里的孩子多想一步。胡先生……虽说手段硬了些,但肯认下这孩子,还给出这些安排,比起那些提上裤子就不认账的纨绔子弟,已是难得的有担当了。”
老嬷嬷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柳月娥死水般的心湖。她怔怔地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清粥,是啊,胡老扁至少没有逃避,他给出了选择,也承诺了承担。他的“狠心”,或许正是一种不愿拖泥带水的“负责”?
她想起胡老扁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想起他在疫区“万家生佛”的名声。这样一个男人,或许给不了她想要的爱情和尊荣,但至少,他的人品是值得信赖的。跟着他,哪怕只是得到最基本的保障,对于她和孩子来说,或许已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一种为了孩子的、妥协的念头,渐渐在她心中滋生。
与此同时,胡老扁并未离开药王谷。他在谷中另一处友人闲置的草庐住下,心情同样沉重复杂。他并非铁石心肠,柳月娥那绝望的泪水,以及她腹中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都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他独坐灯下,面前铺着纸张,却久久未能落笔。他想给苏婉清写一封信,坦白一切,祈求原谅,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写了几行,又觉苍白无力,愤然将纸揉成一团。
“师父,”阿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不放心师父,还是跟了过来,“您……没事吧?”
胡老扁打开门,看到徒弟担忧的脸,心中一暖,摇了摇头。
“师父,柳姑娘那边……”阿强迟疑着问道。
胡老扁叹了口气,将柳月娥怀孕以及自己给出的选择大致说了一遍。阿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师父,这事……是难办。但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
“是啊,孩子是无辜的。”胡老扁喃喃道,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所以我必须承担。只是……婉清那里……”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苏小姐是明事理的人,只是……需要时间。”阿强笨拙地安慰着。
胡老扁苦笑。时间?他自己都需要时间来消化和面对,又如何能奢求苏婉清的原谅?
接下来的两天,胡老扁在焦灼中度过。他几次走到柳月娥居住的院落附近,却又徘徊不前。他不知她会做出何种选择,更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任何一种结果。
第三天清晨,胡老扁依言再次来到柳月娥的住处。他敲响柴扉,心中竟有些紧张。
门开了,柳月娥站在门内。她今日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头发也仔细梳理过,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乌青也未褪尽,但眼神却平静了许多,不再有之前的哀怨和算计,反而透出一种认命般的、带着些许母性光辉的坚忍。
“先生,请进。”她的声音很轻,却很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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