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娥信中所提及的症状,如同一声惊雷,在胡老扁本就纷乱如麻的心湖中炸响,掀起了滔天巨浪。那“食欲不振、身困体乏、恶心之感”寥寥数语,在他这位神医听来,几乎与“妊娠反应”划上了等号。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握着信纸的手指冰凉,微微颤抖。若果真如此,那便不再是单纯的风流债,而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他无法推卸、必须承担的责任。这责任沉重如山,足以将他现有的生活、理想,以及与苏婉清之间那尚未完全断绝的可能,彻底压垮。
他独自一人在医馆后堂坐了整整一夜,灯火未熄。面前摊开着医书,目光却空洞无神。苏婉清决绝离去的背影,柳月娥柔弱哀婉的面容,以及那个可能存在的、未经世事便已卷入复杂纠葛的小生命,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愧疚、悔恨、焦虑、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
天光微亮时,胡老扁猛地站起身,眼中布满了血丝,神情却透出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优柔寡断,首鼠两端,只会将所有人都拖入更深的泥潭。他必须立刻、亲自去确认柳月娥的情况,然后,做出一个了断。
“阿强,”他唤来徒弟,声音因熬夜而沙哑,“我需立刻再去一趟药王谷,处理一些……私事。医馆暂且交由你与福生照看,若有急症重症,可去寻中医公会的陈老先生相助。”
阿强看着师父憔悴而凝重的面色,不敢多问,只是担忧地应下。
胡老扁简单收拾了行装,带上必要的诊具和药材,再次踏上了前往苏州的路。这一次,他的心情与上次的闲适避世截然不同,步履沉重,如同奔赴一场命运的审判。
他没有惊动药王谷的谷主老友,而是根据记忆,直接找到了柳月娥寄居的那处位于山谷边缘的僻静院落。院落依旧清幽,竹篱茅舍,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不同以往的、压抑的气息。
叩响柴扉,开门的是柳月娥本人。她见到风尘仆仆的胡老扁,先是一愣,随即脸上迅速涌起难以抑制的惊喜和红晕,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
“先生!您……您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下意识地抚了抚并未显怀的小腹。
胡老扁没有错过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心又沉了几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收到你的信,提及身体不适,放心不下,特来诊视。”
柳月娥连忙将他让进屋内。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却难掩简陋。她殷勤地为他倒水,手指因激动而有些发抖。
“劳先生挂念,不过是些小毛病……”她低垂着眼帘,声音细弱。
“伸手。”胡老扁打断她,没有任何寒暄,直接进入了医者的角色。
柳月娥顺从地伸出手腕,放在脉枕上。胡老扁屏息凝神,三指搭上她的寸关尺。指尖传来的脉象,清晰而明确——**滑脉,如盘走珠**!虽然时日尚浅,脉象还不算特别洪大有力,但那圆滑流利、往来回旋的特质,已然昭示了**喜脉**的存在!
果然!
胡老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巨震。尽管早有预料,但当确凿的证据通过指尖传来时,那种冲击力依旧无比强烈。
他缓缓收回手,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着柳月娥。柳月娥也正紧张地望着他,贝齿轻咬着下唇,眼中充满了期待、不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柳姑娘,”胡老扁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你……确有身孕了。依脉象看,约莫月余。”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从胡老扁口中得到证实,柳月娥的身体还是微微晃了一下。她用手捂住嘴,泪水瞬间决堤,却不是纯粹的喜悦,更像是掺杂了委屈、无助和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先生……这……这可如何是好?”她泣不成声,仿佛天塌地陷,“月娥命苦,如今更是……若被家中知晓,定会被打死……若被那盐商知晓,也绝不会放过我……先生,月娥唯有依靠您了!”她说着,便要跪下去。
胡老扁伸手扶住她,没有让她跪下。他的手臂稳定而有力,眼神却是一片清明,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柳月娥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若是放在一月之前,或许能让他心生怜惜,方寸大乱。但经历了与苏婉清的裂痕、数日的内心煎熬与反省,他已不再是那个容易被柔弱表象所迷惑的胡老扁。
他扶她坐下,自己则在她对面正襟危坐,目光如炬,直视着她的眼睛。
“柳姑娘,”他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事已至此,胡某绝不会推卸责任。这孩子,是我的骨血,我认。”
柳月娥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然而,胡老扁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但是,”胡老扁话锋一转,字字清晰,“责任,并非只有一种承担方式。我今日来,便是要与你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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