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绥之几乎是魂不守舍地回到了澄清坊的宅邸。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却无法驱散他心头那团乱麻。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通惠河畔那个突如其来的吻——黄莺儿柔软的唇瓣,温热的呼吸,依偎在他怀中的触感,以及最后她那句带着羞涩与警告的“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这一切都如同梦幻般不真实,却又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官记忆里。
激动、兴奋、后悔、自责、害怕……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心房。他激动于黄莺儿那样一位绝色佳人竟对自己青眼有加;兴奋于那从未体验过的亲密接触带来的极致快感;后悔于自己一时冲动,未能把持住礼法大防;自责于辜负了父母师长的教诲;更害怕于这背后可能隐藏的、他无法掌控的巨大风险。黄莺儿的身份如迷雾般神秘,与她牵扯过深,福祸难料。
“绥之哥哥!你回来啦!”花翎和阿依朵像两只欢快的小鸟,从院子里飞奔出来迎接他。她们显然也感受到了端午的节日气氛,换上了新做的夏装,小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快乐。
然而,当她们看到张绥之那副失魂落魄、脸颊时而泛红时而发白、眼神飘忽不定的模样时,笑容顿时僵住了。
“绥之哥哥,你怎么啦?”花翎关切地拉住他的衣袖,踮起脚尖仔细看他,“你的脸好红啊!是不是中暑了?”
阿依朵也凑过来,皱着鼻子嗅了嗅,疑惑道:“没有酒气呀……绥之哥哥,你跟那个黄小姐出去玩,是不是……是不是吵架了?还是她欺负你了?”
张绥之被她们问得心烦意乱,却又无法言说,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摆摆手道:“没……没事。就是……就是天气热,有些累了。你们玩你们的,不用管我。”说完,便逃也似的快步走向自己的书房,将两个满腹狐疑的丫头晾在了原地。
花翎和阿依朵面面相觑,小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和不解。
“绥之哥哥肯定有事瞒着我们!”花翎撅起嘴。
“就是!看他那样子,魂都像被勾走了似的!”阿依朵附和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与此同时,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内,气氛却与宫外的节日喜庆格格不入,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年仅十八岁的嘉靖皇帝朱厚熜,身着明黄色团龙常服,负手立于御案之前,那张尚带稚气的清秀面庞上,此刻却布满了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阴鸷与怒意。御案之上,堆积着如小山般的奏章,而最上面的几份,正是以内阁首辅杨廷和为首的一干重臣,联名上奏、再次坚决反对尊崇其生父兴献王为“皇考”的谏疏。
尽管一个时辰前,他召见杨廷和时,还强压着火气,试图以怀柔之策,亲自赐茶慰问,言语间暗示希望这位三朝元老能体谅自己的一片孝心,在尊号一事上有所转圜。然而,杨廷和却依旧一副老成持重、油盐不进的模样,引经据典,口口声声“礼法”、“祖制”,最终仍是毫不退让。
“混账!”朱厚熜猛地一挥袖,将御案上的一个青玉镇纸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伺候在旁的太监宫女们吓得浑身一颤,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濮议!濮议!又是程颐的濮议!”朱厚熜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尖利,“他们眼里就只有宋儒!只有那些死板的礼法!朕的一片孝心,在他们看来,就是僭越!就是不合典礼!”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寒光闪烁,“舜帝?汉光武?他们怎么不拿尧舜禹汤来比?!朕偏不信这个邪!”
他来回踱步,如同一头被困的幼兽。登基近两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以杨廷和为首的文官集团那无处不在的掣肘和压力。他们以“辅政”为名,行架空之实,处处以“祖制”压他,连尊崇自己的生身父母这等天经地义之事,都要横加阻拦!这皇帝当得,何其憋屈!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佐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劝慰道。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他知道,此刻还不是与杨廷和等人彻底撕破脸的时候。他需要时间,需要培植自己的亲信,需要等待时机。他将那几份奏章狠狠地摔在一边,冷声道:“留中!全部留中不发!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聒噪到几时!”
就在这时,另一位太监轻手轻脚地进来,呈上一份来自礼部的奏报:“陛下,礼部奏报,朝鲜国主李怿,似有废长立幼之心,欲以其世子李岹昏聩为由,改立次子李峼为世子。此事关乎大明东藩稳定,请陛下圣裁。”
朱厚熜眉头紧锁,接过奏报仔细阅览。朝鲜乃大明最重要的藩属国之一,其国内政局稳定与否,直接关系到辽东乃至京畿的安危。废长立幼,素来是取祸之道,极易引发内乱,若被倭寇或北方的女真部落趁机介入,后果不堪设想。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向朝臣展示自己决断力,并安插亲信、扩展影响力的机会。他回到御案后,提笔蘸墨,略一思索,便在一张空白的黄绫上飞快地写下一道手谕,字迹瘦硬,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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