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西郊,白鹿书院。
雪停了,天却未亮。浓雾自山涧升腾,如乳白色巨蟒缠绕松柏,将整座书院裹入一片朦胧死寂。檐角冰凌垂挂,在微光中泛着青灰冷色,偶有寒鸦掠过,啼声凄厉,旋即被雾吞没。
听雪轩内,烛火摇曳。
林不觉靠在软榻上,脸色灰败,左臂律骨隐现青紫——昨夜金水河寒毒入体,经脉如被细针穿刺,连抬手都需咬牙忍痛。阿骨朵跪坐一旁,正以狼油为他推拿穴位,动作轻缓却精准。
“你撑不过明日。”她低声道,语气不容置疑,“若不闭关三日,经脉将永久淤塞,律骨反噬,轻则废功,重则……”
“我知道。”林不觉打断她,声音沙哑,“但李玄真不会给我们三日。”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林兄,家父有请。”沈知微推门而入,素衣如雪,手中捧一青瓷药碗,热气氤氲。她目光扫过林不觉惨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却迅速压下,只将药碗递来:“‘养元汤’,可护经脉,亦可避追踪符咒。”
林不觉接过,一饮而尽。药入喉,暖流微涌,却难掩骨髓寒意。
“多谢沈姑娘。”他拱手。
“不必谢我。”沈知微垂眸,“谢我父亲。他昨夜观灯市口乱象,知你二人必来,已备下三策。”
阿骨朵抬眼:“三策?”
“上策:藏身书院,待风头过去,由家父上书弹劾李玄真,以儒门清议逼宫。”
“中策:持家父手书,连夜出城,投奔北境赵铁山,借边军之势反制。”
“下策……”沈知微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设‘儒律之辩’,诱李玄真入明德堂,以文阵制其道法,逼其当众失态。”
林不觉与阿骨朵对视一眼。
“下策。”两人异口同声。
沈知微点头:“家父料到如此。但他也说——李玄真若来,必有后手。此局,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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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明德堂。
堂内古朴肃穆,四壁悬先贤画像,中央长案上,《论语》《孟子》《律武天书》三卷并列。沈山长端坐主位,须发如雪,眼神却如古井深潭,波澜不惊。
林不觉强撑病体立于侧,阿骨朵按刀而立,苏小蛮隐于梁上,老周佝偻着背,在角落添香。一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他来了。”沈山长忽然道。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清越笑声:
“沈山长邀辩,李某岂敢不来?”
李玄真缓步而入,玄袍拂尘,面容清癯,眼神却如寒潭深不见底。他身后,竟无一人随行。
“国师孤身前来?”沈山长眯眼。
“儒门圣地,岂容刀兵?”李玄真微笑,“今日只论道律,不论生死。”
他目光扫过林不觉,笑意更深:“林公子面色不佳,莫非昨夜跳河,染了风寒?”
林不觉拱手:“托国师洪福,死不了。今日请国师来,非为私怨,乃为公论——道律孰尊?”
“道法自然,律乃人为。”李玄真拂尘轻摇,“道可长生,律可杀人。孰尊,不言自明。”
“错!”沈山长起身,浩然气隐隐流转,“律乃天理之显,道乃人心之私。天理不可违,人心不可纵。”
辩论开始。
李玄真引《道德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沈山长引《孟子》:“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
林不觉趁机高声:“国师口口声声说律乃人为,那霍骁焚赤狼部三万族人,是否也是‘自然’?”
李玄真不慌不忙:“乱世用重典。赤狼部通敌叛国,焚之,乃安边之策。”
“通敌证据何在?”阿骨朵厉声,“军粮账册、副将血书,皆证霍骁私卖军粮!国师敢当众宣读?”
李玄真大笑:“账册可伪,血书可买。唯天子之令,不可伪!”
他猛地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绢——竟是景元帝亲笔密旨!
“陛下有旨:赤狼部通敌属实,律武监查案越权,即日除名。此乃天命,尔等逆天,岂非自取灭亡?”
全场色变!
林不觉心头一沉——他竟有皇帝密旨!
沈山长亦面色凝重。儒门可抗权臣,却难抗“天命”。
就在此时,李玄真忽然望向沈知微,语气温和:“沈姑娘,令尊乃三朝帝师,德高望重。今日若肯上书,言明律武监之‘逆’,陛下必嘉奖白鹿书院,赐‘天下文宗’匾额。”
——他竟在拉拢沈家!
沈知微脸色煞白,手指紧攥衣袖。
李玄真继续道:“反之,若执迷不悟,助逆为虐……白鹿书院百年清誉,恐毁于一旦。”
这是阳谋!
以书院存亡,逼沈山长退让!
沈山长沉默良久,终叹:“国师高明。老夫……认输。”
林不觉如坠冰窟。
难道,就此功亏一篑?
李玄真得意一笑,正欲收旨离去——
“且慢!”沈知微忽然开口,声音清越如磬。
众人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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