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天,灰得如同一块浸透了陈年血渍的粗麻布,低低压在雪岭之上。风已停了,但寒气更甚,仿佛连空气都冻成了细碎的冰晶,每一次呼吸都如吞刀子。雪原无垠,白得刺眼,唯有黑河如一道蜿蜒的墨痕,从雪岭深处切过,流向看不见的北方。
废墟中央,焦木旗杆孤零零立着,上书“法平如水,冤必得雪”八字,墨迹在寒风中早已干裂,却未被雪掩——仿佛连风雪都敬畏这八个字,不敢轻犯。
林不觉站在旗杆下,正将霍骁的供状卷入油布,仔细封好。他手指冻得发青,却动作沉稳。昨夜一战,他左臂律骨隐隐作痛,那是硬接霍骁全力一刀的代价。但值得。霍骁亲口认罪,军粮账册藏于边军大营地窖,更有三名副将愿作证人——铁证如山,再非空口无凭。
“马备好了。”阿骨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不觉回头。她已换了一身新装:黑狼皮袄,赤狼腰带,外罩一件灰麻斗篷,斗篷边缘绣着极细的青铜律纹——那是老妪连夜缝制的“律使袍”。她腰间弯刀未出鞘,左手始终按在胸口,那里,第三枚律鼎残片如一颗沉睡的心,与她的血脉同频搏动。
两人身后,十七匹北境雪鬃马静静伫立,马鞍上绑着干粮、水囊、狼皮毯,还有一只铁箱——内装霍骁罪证。
陈九率残部列队,人人肃穆。他们将留守雪岭,重建赤狼部祭坛,守护地宫与律盟血契。
“公子,此去神京,千里险途。”陈九递上一柄短匕,刃上刻“律”字,“若遇不测,以此示内察司赵总管,他自会接应。”
林不觉接过,收入怀中:“告诉赵总管,我带的不是案子,是刀——一把能斩皇权的律刀。”
老妪拄着狼头杖走来,手中捧着一只骨碗,碗中盛着黑河水与狼血混合的液体。“饮此‘律魂汤’,可稳残片,亦可避追踪符咒。”她将碗递给阿骨朵。
阿骨朵毫不犹豫,一饮而尽。液体入喉如火,又似冰,直冲四肢百骸。她闭眼片刻,再睁眼时,瞳孔深处竟泛起一丝青铜色。
“好。”老妪点头,“你已真正成为北境律使。记住,律不在鼎,在心;鼎不在形,在行。”
林不觉也饮了一小口,顿觉体内律骨温热,与阿骨朵的气息隐隐相连,如两股溪流,汇入同一条河。
巳时,启程。
两人两骑,并辔而行,踏雪南下。
雪原寂静,唯有马蹄踩碎薄冰的“咔嚓”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乌鸦啼叫。天空始终阴沉,不见日光,也不见星月,仿佛天地正屏息,等待一场更大的风暴。
“你怕吗?”林不觉忽然问。
阿骨朵策马前行,斗篷在风中微扬:“怕什么?怕死?我七岁那夜,亲眼看着母亲被火油浇身,父亲被长矛钉在旗杆上。从那以后,我就只怕一件事。”
“什么?”
“怕这世道,再无人敢说‘冤’字。”她侧头看他,眼中寒星闪烁,“现在,你说了。所以我不怕。”
林不觉沉默片刻,低声道:“若回神京,景元帝震怒,下令格杀……你我可能活不过上元节。”
“那就死在上元夜。”阿骨朵竟笑了,那笑容如雪中红梅,冷而艳,“沈知微约你在灯市口,若我死了,你替我告诉她——北境的雪,其实很干净。”
林不觉心头一震。他从未听她提过沈知微,更未想过她竟记得那张素笺。
“你……”
“别误会。”阿骨朵转回头,语气恢复冷硬,“我只是觉得,能让你这样的人惦记的女子,该知道真相。”
两人不再言语,只任马蹄踏雪,向南而去。
午时,行至黑河支流。
河水未冻,黑如墨汁。岸边枯树上,挂着几具风干的尸体——是昨夜溃逃的边军哨骑,被狼群所杀,悬尸示警。
阿骨朵勒马,凝视其中一具尸体腰间的铜牌:“是‘铁虎卫’亲兵。周秉果然没走远。”
林不觉下马,检查尸体。尸体脖颈有细小针孔,皮肤泛青。“不是狼杀的,是毒。”他皱眉,“玄鳞教的‘青冥针’——见血封喉,不留痕迹。”
“他在警告我们。”阿骨朵冷冷道,“也可能是……引我们入局。”
林不觉点头:“周秉带走第五片残片,却故意留下尸体,是想让我们以为他仓皇而逃。其实,他已在前方设伏。”
“那怎么办?”
“绕路。”林不觉指向西边一片密林,“走‘狼牙谷’,虽多两日路程,但可避官道。”
阿骨朵却摇头:“不。走官道。”
“为何?”
“因为我们要让全天下都知道——律武监回来了。”她目光如炬,“若偷偷摸摸回神京,与逃犯何异?我们要堂堂正正,带着罪证,骑马入城!让百姓看,让百官看,让皇帝看!”
林不觉怔住,随即大笑:“好!就走官道!让霍骁的供状,一路洒向神京!”
未时,风起。
乌云裂开一道缝隙,竟漏下几缕惨淡日光,照在雪地上,泛出诡异的金红,如血染金箔。气温骤降,天空开始飘雪,不是鹅毛大雪,而是细密如针的“冰霰”,打在脸上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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