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愈浓,谷中水汽凝结成珠,悬在松针叶梢欲滴未滴。
崔文若那番“招安”之言落下,谷中一时寂然。九幽道众人面色铁青,泰山派三位道士按剑不动,山阴先生则悄然退回王悦之身侧,枯瘦的手指已扣住袖中银针——若事有变,他拼着这条老命,也要护住这位小友杀出条血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阵法中央那个黑袍染血的年轻人身上。
王悦之缓缓抬头。他脸上血污未擦,七窍血迹已凝成暗红痂痕,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幽火在瞳孔深处燃烧——那是火毒与墨莲毒咒在“三才制化局”中相互制衡时,偶尔迸发的异象。
“崔大人,”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四品俸禄,地脉监正……朝廷倒是大方。”
崔文若笑容更盛:“王公子天纵奇才,当得起这份殊荣。况且——”他环视四周,“眼下这局面,公子似乎别无选择。”
这话不假。东有九幽道虎视眈眈,西有虎贲卫铁骑围堵,北面是峭壁,南面虽有三名泰山道士,但对方态度不明。王悦之与山阴先生已是瓮中之鳖。
然而王悦之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唇角只微微勾起,却让崔文若心头莫名一跳。他见过这种笑容——在平城的朝堂上,当那些老谋深算的鲜卑贵族与汉人门阀在御前交锋时,胜券在握的一方往往会露出这种淡然却笃定的笑意。
“崔大人说得对,”王悦之轻声道,“眼下这局面,我的确别无选择。只是……”
他话锋一转:“崔大人代表朝廷招安,可有圣旨?或是中书门下颁发的公文?”
崔文若笑容微僵:“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崔某奉的是口谕。”
“口谕?”王悦之咳嗽两声,抹去唇边血沫,“那就是说,崔大人此刻所言,全凭一张嘴。他日若是朝廷翻脸,或是其他衙门——比如御史台、或是宗正寺——追究起来,崔大人大可说‘此子妖言惑众,本官从未许诺’,到时王某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
崔文若眼中寒光一闪。他确实存了这个心思——先将人骗回平城,等拿到地脉九转功法与琅琊阁秘密,是杀是留,还不是朝廷一句话的事?但这少年竟将朝堂上那套“空口无凭”的把戏看得如此透彻!
“王公子多虑了。”崔文若沉声道,“崔某在陛下面前尚有几分薄面,既出此言,必当践行。”
“薄面?”王悦之摇头,“崔大人,王某虽出身江湖,却也读过几本史书。汉时韩信受高祖登坛拜将,何等荣耀?后来未央宫中,不也是一尺白绫?前朝司马氏许诺张华‘永镇中枢’,最后不也是族灭身死?朝堂承诺,最是轻贱。除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九幽道众人:“除非崔大人能当着各方势力的面,立下字据,加盖虎贲卫将印,言明只要王某交出功法秘密,朝廷便既往不咎,且保王某与山阴先生平安离开北魏。如此,王某或可考虑。”
“荒谬!”徐开厉喝,“朝廷岂能与你这等要犯立字据?!崔大人,此子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蛊老鬼也阴恻恻道:“小子,莫要耍花招。老夫的‘万蛊噬心’可不好受。”
王悦之却看也不看他们,只盯着崔文若:“崔大人,你方才说‘形势有变,策略自然要变’。王某深以为然。眼下这谷中,九幽道要杀我,泰山派要保我,你虎贲卫想活捉我——三方对峙,谁先动,谁就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崔大人是聪明人,当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
他缓缓站直身体,虽然脚步虚浮,脊背却挺得笔直:“王某虽身中三毒,命不久矣,但临死前拉上一两个陪葬,还是做得到的。崔大人要不要猜猜,若王某拼死一搏,先攻哪一方?”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
崔文若脸色阴沉下来。他何尝不知眼下是三方制衡的局面?九幽道与朝廷本就是相互利用,对方觊觎地脉功法已久,绝不会轻易让朝廷得手。泰山派虽只来了三人,但“镇岳洞”的名头他听过——那是泰山派真正的底蕴所在,洞中随便出来一个老怪物,都足以让江湖震动。
若真逼急了这少年,他临死反扑,无论扑向哪一方,都会打破平衡。届时混战一起,变数就太多了。
便在崔文若权衡之际,一直沉默的清风道人忽然开口:“王公子方才所言,倒是提醒了贫道。”
众人看向他。
清风道人抚须道:“泰山乃五岳之尊,镇守东方青龙地脉。千年来,泰山派奉的是‘守脉护龙’之责,不问朝堂江湖纷争。但若有人想在泰山地界动用阴毒手段,伤及地脉根本……”他目光扫过蛊老鬼手中的陶罐,“那便是与泰山派为敌。”
这话说得平静,却让蛊老鬼手一抖,险些将陶罐摔了。
“清风道长这是要插手?”徐开咬牙道。
“不是插手,是主持公道。”清风道人淡淡道,“泰山脚下,不容邪祟肆虐。九幽道的‘万蛊噬心’也好,虎贲卫的‘铁骑踏阵’也罢,要抓人,可以。但要在此地动用阴毒功法、或是大军围剿,扰动地脉——那就先问过贫道手中这柄‘镇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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