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皇宫之内。退朝的钟声悠扬响起,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百官依序躬身,退出太极殿。崔浩走在最前方,步履依旧沉稳,面色沉静如水,然而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眸深处,却已是波澜暗涌。
皇帝的态度,比他预想的更为含糊难测。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愿受权臣完全摆布的疏离感,还有最后那意味深长的停顿……都像一根细微却坚韧的刺,悄然埋在了这位三朝元老心中。
步出殿门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卷起阶前积雪。崔浩抬头望向宫墙之外辽阔而阴沉的天空,南方是淮水畔与萧道成苦苦周旋的钟离战场,北方是看似平静却暗藏汹涌的平城,而视线不及的远方,泰山……那个身负诡异墨咒、与山阴先生同行的琅琊阁弟子,又在这场越来越复杂的棋局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他忽然想起昨夜接到的一封密报:泰山派内部似有异动,几位长老秘密会面,内容不详。而平城之中,近几日陆续有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士潜入,其中几人气息阴邪,疑似与地藏宗有关。
地藏宗、五斗米教邪宗、鲜卑旧贵族、汉家世族、南朝细作、江湖势力……这盘牵扯了天象、地脉、朝堂、江湖的棋,似乎远比他最初推演的还要错综复杂。
而龙椅上那位年轻的皇帝,恐怕也并非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全然依赖于他这位先帝托孤的顾命大臣了。
一丝隐忧,如秋日寒雾,悄然漫上崔浩的心头。
他紧了紧朝服领口,迈步走下汉白玉台阶。就在即将踏上宫道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崔浩脚步微顿,回头望去。
只见丹墀之上,拓跋濬在内侍搀扶下正欲起身,却以袖掩口,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嗽声沉闷而绵长,仿佛肺腑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撕扯。年轻皇帝弓着身子,肩头颤抖,虽极力压抑,却仍传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一旁的老太监慌忙递上绢帕,拓跋濬接过,捂在口鼻处。待咳嗽稍平,他放下绢帕时,崔浩眼尖地瞥见——那素白绢帕上,赫然染着几点暗红!
皇帝似乎察觉到了崔浩的目光,迅速将绢帕收起,直起身子,面色已恢复如常,甚至朝崔浩微微点了点头,便在内侍簇拥下转入后殿。
但崔浩站在原地,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血迹……虽只几点,却触目惊心。
陛下正是血气方刚之年,怎会咳血?是近日操劳过度,还是……另有隐疾?
崔浩忽然想起,先帝驾崩前,也曾有过类似症状。御医诊断为“心脉受损,邪气入肺”,调养半年未见好转,最终龙驭宾天。当时便有流言,说先帝是中了某种慢性毒药,只是查无实据,不了了之。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崔浩脑中浮现,让他背脊发凉。若陛下真遭人暗算,且与先帝症状相似,那幕后黑手的手段、图谋,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而陛下方才在朝堂上对堪舆地脉之事的暧昧态度,是否也与此有关?他是察觉到了什么,不敢打草惊蛇?还是……另有苦衷?
崔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环顾四周,见百官已散得差不多,只有几个小太监在远处清扫积雪,方才缓缓转身,朝着宫外走去。
脚步依旧沉稳,心中却已有了决断。
平城地脉之事,不能再等。陛下既然“再思”,他便要替陛下“先思”。那些潜入平城的江湖人士、宫闱中的“异物”、黑风坳的余波……这一切必须尽快查清。
还有泰山——山阴先生与那琅琊阁弟子,或许正是破局的关键。
崔浩走出宫门,登上等候已久的马车。车厢内早已有一人在等候,那人身着灰布衣衫,做文士打扮,正是崔浩的心腹幕僚杜慎。
“司徒,”杜慎低声道,“刚收到的消息,泰山那边出事了。”
崔浩瞳孔一缩:“说。”
“前日清晨,泰山客舍遭袭。八名蒙面高手突袭王昕所住院落,其中两人疑似地藏宗门人。”杜慎语速极快,“幸而泰山派值守弟子反应及时,山阴先生亦暗中出手,击退来敌,俘获一人。但……”
“但什么?”
杜慎面色凝重:“被俘那人趁看守不备,咬破口中毒囊自尽。临死前,他嘶声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杜慎一字一顿,“‘黑莲将开,泰山将倾。鲜卑人的江山,该回到鲜卑人手中了。’”
车厢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崔浩缓缓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良久,他睁开眼,眸中寒光闪烁:“鲜卑旧贵族……果然是他们。联合地藏宗、五斗米教邪宗,布下如此大局,竟连泰山都不放过。他们这是要……彻底清洗汉家文化势力,让大魏回到部落联盟的荒蛮时代啊。”
杜慎低声道:“司徒,我们该如何应对?”
崔浩没有立即回答。他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平城的街景。雪后的城市银装素裹,商铺陆续开门,百姓为生计奔波,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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