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塔之巅,飞檐阴影。
被琅琊阁派往平城的守阁人静立风中,衣袂猎猎,身形却稳如磐石。他俯瞰下方混乱都城,目光如精准罗盘,扫过宫闱深处,扫过西市方向,扫过那些在常人无法感知的层面悄然活跃的阴邪气息。
“星孛乱紫微,地龙翻百鬼。”
他低声轻语,无喜无悲。
“九幽道,五斗米邪宗……魑魅魍魉,皆坐不住了。”
目光似乎穿透千山万水,望向南方那座巍巍泰山。斗笠下的面容隐在阴影中,只有下颌线条冷硬如石刻。
“王悦之……你这初引地脉,牵动的因果,倒比阁中推演更剧。”
夜风吹动斗笠边缘的薄纱。
“这场风暴已掀序幕。”他轻声,像说给自己听,“你这初出茅庐的小子,如何接招?”
身影微晃,如水中倒影散开。
下一瞬,已无声出现在数十丈外另一处飞檐。衣角掠过屋瓦,没发出半点声响。
夜还长。
平城的星,乱得惊人。
***
泰山的夜,比平城静得多。
客舍窗棂透进疏落的星光,山风穿过庭前古柏,发出沉缓的涛声。王悦之盘坐的身影在昏暗中凝定不动,只有眉心微不可察地蹙着。
地脉传来的那丝异样波动,此刻仍在他神识深处回荡。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是一种“流向”的紊乱——仿佛千里之外某条大河的河床突然塌陷,浊流逆涌。那动荡顺着水脉隐隐传来,虽隔千山万水,却让与之共鸣的《黄庭》真气如临渊壑。
平城。
他缓缓吐息,将心神从地脉感应中抽离。
过度延伸神识去捕捉远方的地气异动,不仅消耗巨大,更会牵动心口墨咒——方才那片刻感知,已让咒印隐隐发烫,如炭火余烬贴在心口。
不能急。
默诵了一遍地脉篇中“坤元守静”的口诀,那股源于大地的沉凝意蕴缓缓抚平真气的躁动。目光落在床榻下那处阴影——藏着《中景经》残篇的包裹就在那里,触手可及,却又远隔重山。
泰山派不会让他轻易带走此物。白日里玉磬子看似客气的“请”,实则是严密看管。院外值守弟子已增至四人,气息沉凝,站位暗合四象,封死了所有可能潜出的路线。
而暗处,九幽道与五斗米教的人,恐怕也如影随形。
王悦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玉扣——那是离京前陆嫣然塞给他的,说是洞玄门护身的小玩意儿,其实不过是块寻常青玉,雕着简单的云纹。
玉质普通,触手却总让他想起她指尖的微凉。
忽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嗒”一声。
像松子落瓦,又像夜鸟踏枝。
王悦之倏然睁眼,身形未动,神识已如蛛网铺开。院中并无异样,那四名值守弟子呼吸平稳,仍在原位。
但方才那声轻响,绝非自然。
他屏息凝神,《黄庭》真气悄转,五感提升至极致。
风里有极淡的、不属于山岚的气息——一丝若有若无的檀腥,混着陈年符纸的燥气。
是五斗米教那套装神弄鬼的把戏。
果然来了。
王悦之眸光微沉。那夜张胖子在玉皇顶吃瘪,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到,对方竟敢在泰山派眼皮底下再次潜入。
他缓缓起身,无声行至窗边,侧身隐在阴影里,透过窗棂缝隙向外望去。
月色清冷,庭院中古柏投下斑驳影痕。四名值守弟子分立四方,其中两人背对此间,面朝院门;另两人则斜对厢房,目光时有扫过。
一切如常。
但王悦之的目光,落在了庭中那口青石水缸上。
水面映着破碎的月影,微微晃荡——不是风吹的韵律,而是一种极细微的、规律的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贴着缸壁内侧缓缓移动。
心念电转,袖中手指已捏住一道符箓。
几乎同时,水缸阴影里,一团模糊的黑影倏然窜出!
快如疾电,却不是扑向厢房,而是直射院墙角落——那里堆着几捆白日里砍来未及搬运的柴薪!
黑影没入柴垛,竟无半点声息。
四名值守弟子似有所觉,其中一人猛然转头,手按剑柄,低喝:“谁?”
无人应答。
另一人皱眉,朝柴垛方向走了两步,凝目细看。月光下柴垛静默如常,只有山风拂过枯枝的微响。
“错觉罢。”那人摇摇头,退回原位。
但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柴垛阴影里,一点极微弱的黄光闪过——符纸燃尽的残烬。
王悦之瞳孔微缩。
五斗米教的“纸傀术”。以符纸扎成小人,附一缕精魂,可作耳目,亦可为暗手。方才那黑影,恐怕就是探路的纸傀。
此刻柴垛里,定有后招。
果然,不过数息,柴垛深处传来极轻的“窸窣”声,像老鼠钻洞。四名弟子再度警觉,两人拔剑,缓缓围拢。
就在他们注意力被柴垛吸引的瞬间——
王悦之厢房的屋檐上,一片青瓦无声滑开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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