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滩化不开的冷银,泼在玉皇顶的青石板上。
鬼面人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枯瘦如鹰爪,五指微微蜷曲。月光落在那张青铜面具凸起的饕餮纹上,纹路如活物般蠕动,折出幽冷的光。他身旁两名泰山弟子眼神空洞,肢体僵硬地封住王悦之左右退路——动作太过协调,协调得不似活人,倒像被同一根线牵着的木偶。
空气里有股味道。
不是血腥,不是腐臭,而是一种更深邃的阴寒。像是从古墓最深处渗出的死寂之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缠住周身每一寸肌肤。这气息与泰山夜风里清灵的山岚格格不入,像是墨汁滴进清水,慢慢晕开诡谲的阴影。
王悦之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硬拼?绝无胜算。
鬼面人的气息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井水冰冷刺骨。更何况此刻身处泰山腹地,一旦动手,私窥门派重宝之事立刻暴露。不仅是自己,连仗义相助的左凌风也要被拖下水。
但交出怀中这卷刚到手的东西?
《中景经》残篇。陆嫣然性命的指望,化解墨咒的最后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夜间的凉气灌入肺腑。奇怪的是,体内那因感悟地脉篇而变得醇厚灵动的《黄庭》真气,此刻竟悄然加速流转。一丝微弱的、源自大地的沉凝力量透过足底涌泉穴渗入,像山岳无声的呼吸,竟让他在此绝境下,心绪奇异地镇定了三分。
他没交出包裹,反而将其往身后挪了半寸,紧紧护住。
“九幽道的朋友,”王悦之开口,声音平静得出奇,“当真是如影随形。”
鬼面人没动。月光下的青铜面具像一张凝固的脸。
“此地乃玉皇顶腹地,”王悦之继续道,目光迎向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阁下就不怕惊动了冲虚道长?”
“虚张声势。”
鬼面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石板。那声音里带着嗤笑,一种轻蔑的、居高临下的嗤笑。
“泰山派那些老道,此刻多半还在紫霄殿为如何处置‘观星秘府’争论不休。”他顿了顿,语气里讥讽更浓,“至于冲虚……他此刻自有更要紧的‘麻烦’需处理。”
话音未落,王悦之猛地感到侧后方另一股气息逼近!
那气息很杂。
符箓朱砂的燥气,草木腐败的霉味,还有一种狂热的、扭曲的香火愿力——像是庙里的香火被掺进了什么东西,烧出诡异的烟。这气息与九幽道纯粹的死寂阴寒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头皮发麻。
“无量寿福!此物暗合天机,与我五斗米圣教有缘!屠九州,你这鬼头鬼脸的竟想独吞,问过道爷我没有?”
一个尖细油腻的声音响起。只见不远处灌木丛后,滚地葫芦般“钻”出个身影。来人约莫四五十岁,矮胖身材,穿着件浆洗发白、歪歪扭扭的旧道袍,头上滑稽地缠着块皱巴巴黄头巾,脸上堆着假笑,一双小眼睛却滴溜溜乱转。
正是五斗米教邪宗平城祭酒,张胖子。
他身后跟着两具面色惨白、双目紧闭、额贴明黄符咒的黄巾力士傀儡,动作呆板,却带着蛮横力道。
鬼面人正是那九幽道平城舵主屠九州,他冷哼一声,青铜面具转向张胖子:“米贼余孽,果然只会在阴沟里捡便宜。此等蕴含天地至理之物,岂是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下作之徒所能觊觎?”
“嘿!你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鬼物,浑身冒着九幽地府的腌臜气,也配说道爷我?”张胖子反唇相讥,肥短手指搓动着,贼眼不断瞄向王悦之护在身后的包裹,“小子,听道爷一句劝,乖乖把东西给我。我五斗米圣教神通广大,可度你入教,授你长生妙法,岂不强过给那鬼脸怪物当奴仆,最后被吸干精血?”
一时间,王悦之被两股凶名昭着的邪魔一前一后夹在中间。月光下,一边是鬼气森森的九幽道与傀儡,一边是符箓乱晃的五斗米邪宗,将这清圣泰山夜景渲染得诡异又荒诞。
王悦之心头雪亮。
这两派人马显然一直暗中监视,甚至用了奇门遁甲或邪异秘法,巧妙避开了泰山巡逻网。他们彼此忌惮,互相牵制,又都志在必得,反而形成脆弱的平衡——谁也不敢率先强抢,怕被对方渔翁得利,更怕动静闹大引来泰山派大队人马。
而这,正是他眼下唯一的生机!
他脸上故意露出慌乱。目光在屠九州和张胖子间游移,握着包裹的手又紧了紧,脚下却不露痕迹微移半步。
“两位…前辈,”王悦之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此物乃泰山派所有,我只是偶然得见…我若交给其中一位,必然得罪另一位,岂不是…死路一条?”
“交给道爷我!”张胖子急拍胸脯,道袍下的肥肉一阵晃荡,“道爷以三官大帝起誓,保你无事,还许你富贵!”
屠九州阴恻恻接口:“给我,你至少死得痛快,留个全尸。”
两人言语交锋,目光却始终盯在对方身上。那是一种猎食者之间的对峙——都想扑向猎物,又都忌惮另一只猎食者的利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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