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咸阳宫,麒麟殿的偏殿之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十三岁的少年天子嬴政,身着一袭玄色龙纹常服,正负手而立,在那幅巨大的七国疆域图前踱步。
他的脸上,再无半点属于孩童的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威严与……杀意。
那股杀意,冰冷而纯粹,几乎要将周遭的空气都冻结。
殿门外,赵高领着一众内侍,垂首躬身,站得远远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都知道,这位少年君主,正在等待一个人的到来,也在等待一个人的最终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平稳而从容的脚步声自殿外响起,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仿佛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轻易便驱散了殿内那股凝滞的杀气。
嬴政猛地回头,眼中的冰霜瞬间融化,化作了无比的敬重与依赖。
“老师!”
江昆一袭月白常服,悠然步入殿中,对着嬴政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幅疆域图上,淡笑道:“看来,大王已经迫不及待,要在这地图上,抹去一个人的名字了。”
嬴政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年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狠戾:“不错!老师,吕不韦那老贼,如今已是众叛亲离,如丧家之犬!政儿以为,时机已到!当效仿先祖,以雷霆手段,将其赐死!再将其三族之内所有党羽,尽数诛绝!以儆效尤!”
他说得斩钉截铁,小小的拳头紧紧握住,仿佛已经看到了吕不韦人头落地的那一幕。
这是他隐忍了太久的怨气,是身为君王却被权臣压制的屈辱,此刻,终于到了可以彻底清算的时刻。
然而,江昆听完,却只是摇了摇头,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自顾自地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温茶。
“杀了他?”
江昆吹了吹杯口的茶叶,轻笑一声,“政儿,杀人,是最低劣的手段。”
嬴政一怔,快步走到江昆面前,脸上满是困惑与不解:“老师,此话何意?对付国贼,难道不应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吗?”
“斩草除根,自然是对的。”江昆抿了一口茶,抬起眼帘,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自己这位学生,“但,怎么斩,却大有讲究。”
他放下茶杯,伸出一根手指。
“其一,吕不韦虽有不臣之心,但他终究是你的‘仲父’,更有拥立之功。你今日若杀他,天下人会如何看你?刻薄寡恩,兔死狗烹。日后,你还如何招揽六国的人才为你所用?他们会怕,怕自己功成名就之日,便是身死族灭之时。”
嬴政的脸色微微一变,他只想着泄愤,却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江昆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吕不韦经营相邦府数十年,门客三千,党羽遍布朝野。你以为你杀了他一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不,这只会激起他那些死忠门客的疯狂反扑,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在史书上,在民间,抹黑你的名声,将你塑造成一个暴君。流言,有时候比刀剑更伤人。”
嬴政的眉头紧紧锁起,脸上的杀气已经褪去,转为沉思。
他看着江昆,虚心求教:“那依老师之见,我们该当如何?”
江昆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对付吕不韦这样的枭雄,杀他的身,远不如……诛他的心。”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他此生最引以为傲的是什么?不是富可敌国的财富,不是权倾朝野的相权,而是他‘一字千金’的文名,是他那三千门客汇聚的声望。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最珍视的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地,从他手里拿走,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让他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嬴政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追问道:“请老师示下!”
江昆站起身,重新走到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
他的手指,没有点在咸阳,而是轻轻点在了东边,一个被黄河与洛水环绕的富庶之地。
“洛邑。”
“这是吕不韦的封地。”江昆的声音平静而淡然,“他不是病了吗?那就让他病得更重一些。你明日下旨,就说仲父为国操劳,积劳成疾,朕心不忍。特准其罢相,归于封地洛邑,荣养天年。非有诏令,不得擅离。”
“荣养天年?”嬴政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这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便宜?”江昆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让嬴政都感到心悸的寒意。
“政儿,你以为,一个曾经手握天下权柄的男人,被囚禁在一座富丽堂皇的牢笼里,每日看着咸阳的方向,想着他失去的一切,这会是享受吗?”
“不,这是最残忍的凌迟。”
嬴政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这一招的狠辣之处。
这道旨意,看似是君王的仁慈与体恤,实则是将吕不韦彻底逐出了大秦的权力中枢,让他从一个棋手,变成了一个被遗弃的棋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