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受辱之地
暴雨未至,风已先疯。
荒岭村的天,像被谁撕开了一道口子,黑得不讲道理。乌云压着山脊爬行,仿佛有巨物在云层里翻身。村西头那口百年老井,水位一夜之间退了三尺,露出青苔斑驳的井壁,像一张干裂的嘴。
三天前,王屠户家的小儿子失踪了。
五岁,穿红肚兜,左脚少一根脚趾——那是出生时就被剪错了脐带落下的残缺。全村搜了七座山头,只在后山断崖下找到一只沾血的布鞋。鞋底朝天,像是被人故意摆成祭品的模样。
没人敢提“旱魃”两个字。
可老族长陈九皋在祠堂烧龟甲那天,裂纹清清楚楚地显出一个“魃”字,还有一串血线直指村东陈家老宅——正是陈默住的地方。
陈默不是本名。他是十年前被捡回来的弃婴,浑身焦黑如炭,却没一处烧伤,眼珠子白多于黑。接生婆说这孩子是“火胎”,克亲、克水、克天时。若非陈九皋一掌拍碎供桌,喝令“此子我养”,他早被扔进枯井喂蛇。
如今,他成了众矢之的。
“就是他!”李寡妇尖声嘶喊,披头散发冲进晒谷场,“我昨夜亲眼看见!陈默蹲在坟地啃尸骨!牙齿咬得咔咔响!”
人群哗然。
有人举着火把逼近,火光映出陈默瘦削的脸。他站在碾米石旁,手里拎着半截铁链——那是他每日黄昏拴住自己的工具,怕梦游伤人。铁链末端锈迹斑斑,缠着几缕灰白色的毛发。
“你装什么清高?”王屠户啐了一口,“你妈是怎么死的?难产烧成灰!你爹呢?上吊前说‘家里藏了个吃人的东西’!你自己算不算人?啊?!”
陈默低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滴落在黄土上,瞬间被吸干,不留痕迹。
围观者中,有个戴斗笠的男人始终沉默。他袖口绣着一道暗金符文,腰间挂着青铜铃铛,走路无声。他是外来的游方道士,名叫谢无咎。此刻,他盯着陈默脚下那一小片迅速变色的土壤,瞳孔微缩。
*那不是血。是尸液反噬的征兆。*
但他没有开口。
因为他还不能确定——
眼前这个被万人唾骂的少年,究竟是灾祸本身,还是……唯一能杀掉旱魃的人?
而就在此刻,村外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凄厉,短促,戛然而止。
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又像是喉咙被生生咬断。
陈默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猩红。
他知道,下一个,轮到谁了。
2. 骨火焚心
清晨,雾重如浆。
村东头的破屋前,陈默跪在门槛上,用一把钝刀刮洗自己昨晚穿过的粗布衣。水盆里的水早已泛黑,漂浮着细小的肉屑和类似指甲的碎片。他动作机械,眼神空洞,仿佛昨夜那个被千夫所指的人并非自己。
屋里传来咳嗽声。
一个佝偻的老妇拄着拐杖走出来,端来一碗稀粥。“吃点吧。”她说,声音沙哑,“别理他们。”
她是阿枝婆,村里唯一肯给陈默送饭的人。年轻时曾是接生婆,亲手把他从死胎堆里扒出来。“你不是怪物。”她常说,“你是被人害成这样的。”
陈默接过碗,指尖无意触到她的手背。那一瞬,阿枝婆浑身一颤,猛地抽回手,脸色骤变。
“你……你的体温……”
话未说完,她踉跄后退,撞翻了柴堆。
陈默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苍白,但掌心隐隐透出暗红纹路,如同地下岩脉缓缓苏醒。他迅速将手缩进袖中,低声说:“我没事。”
可他知道,不对劲。
连续七夜,他都做了同一个梦:赤地千里,烈焰焚城,一个披着焦皮的女人站在山顶,张开双臂,吸食百里内所有活物的精血。而他自己,正跪在她脚下,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献上祭坛。
更可怕的是,每次醒来,床边都会多出一样东西——
第一晚是一撮烧焦的头发;
第二晚是一只泡胀的耳朵;
第三晚,竟是一整具风干的婴孩尸体,蜷缩在他枕头底下,双眼睁着,嘴角咧开。
他不敢报警。没人会信他。
他也无法逃离。每到午夜,体内便涌起一股灼热,逼着他走向坟地、枯井、乱葬岗——那些阴气最盛的地方。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十年?
而在村公所,一场会议正在召开。
“必须除掉他。”王屠户拍案而起,“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我家闺女!”
“可他是陈族长抱回来的。”有人犹豫。
“所以呢?陈九皋现在自身难保!”李寡妇冷笑,“你们没发现吗?自从他搬进老宅,咱们村就没下过一滴雨!井水一天比一天少!这是典型的旱魃现世征兆!古书上写得明明白白——‘魃出则赤地千里,以人为粮’!”
“那怎么办?活埋?火烧?”
“都行!只要能止住这场灾!”
角落里,谢无咎终于开口:“诸位且慢。旱魃虽凶,但未必是人形。它借尸还魂,附体转生,真正的宿主未必就是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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