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梁室将倾,新主强势崛起,且展现出远超梁室的潜力与实力……为北疆生灵计,为冷氏一门计,父亲或许……并非没有选择的余地。”
“可如此一来,天下人将如何看待父亲?如何看待我镇北侯府?背主投敌,岂不惹千古骂名?”冷元启内心挣扎。
“兄长,”冷凝曦停下脚步,凝视着这位中人之姿的兄长:
“何为‘主’?梁帝老了,朝廷腐朽,民不聊生,烽烟四起,它还可为‘天下之主’吗?如今看来,他确有能力终结乱世。父亲若择木而栖,使北疆免于战火,边民得以保全,是罪是功,青史自有后人评说。更何况……”
她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若我们拒不归顺,最终战败,那么镇北侯府连‘投效’的资格都将失去,只有‘覆灭’一途。到那时,谁还会为我们说话?历史,从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冷元启如遭雷击,怔在当场。
林震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分:“郡主……所言,虽刺耳,却是实情。老夫一生悍勇,不惧马革裹尸,但不能带着北疆儿郎无谓送死,不能眼看边关百姓再遭涂炭。侯爷……侯爷他一生肩负北疆安危,这个抉择,对他而言,恐怕比战死沙场更加艰难痛苦。”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许久,冷元启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嘶声道:“那我们……回去之后,该如何向父亲禀报?”
冷凝曦走回案边,提起微凉的茶壶,为三人重新斟上茶。
“如实禀报。”她语气坚定:
“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尽数告知父亲。不夸大,不隐瞒,不掺杂个人过多的倾向。将李炎的强大、神秘、从容,将百战穿甲军的恐怖,将梁军崩溃的惨状,将我们此刻的震撼与忧虑,原原本本告诉父亲。”
“然后呢?”
“然后,”冷凝曦将茶杯推向兄长和林震岳:
“将选择权,交还给父亲。相信父亲的智慧与担当,会为北疆,为冷家,找到那条最艰难……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她端起自己那杯茶,举至齐眉,仿佛敬酒:
“或许,我们带回的不仅是战败的消息,也是一个新时代……开启的征兆。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但至少,我们要让父亲看清棋局,看清对手。”
冷元启与林震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以及一丝被冷凝曦话语激起的、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决意。
他们端起茶杯。
各自将微苦的茶汤一饮而尽,炎帝之所以态度如此轻柔,除了对北疆镇北侯府,有所忌惮之外。
更多的是为了应对,北疆草原游牧民族可能南下的威胁,一旦北疆失守,已成其囊中之物的中原七州,便会受到巨大的威胁。
更何况这天下,也不止大梁一个王朝,大梁西境还蛰伏着一个强大的蜀国,北疆镇北候若能被收服,那镇西候也可……
茶水的余温与苦涩还停留在唇齿间,帐内的寂静却已被更宏大、更迫切的议题打破。
冷凝曦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更深层忧虑的闸门。
她站起身,走到简陋的营帐一侧,那里挂着一幅粗略的九州舆图,显然是炎军临时所用,但山川大势、州郡方位勾勒得清晰。
他的手指沿着清水河所在的青州缓缓向上移动,越过象征性的山峦标识,落在了横亘在中原与西北方向之间的那几处关隘标记上。
“青州已破,六万朝廷精锐灰飞烟灭。”冷元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推演意味:
“李炎下一步,绝不会满足于消化青州一隅。他的兵锋,会指向哪里?”
林震岳浑浊的老眼瞬间锐利起来,他不用看图,北疆与中原的地理早已刻在骨子里。
“京畿。京城。”他吐出四个字,干瘦的手指在膝盖上虚划:
“青州往西,过崤山,便是京畿东门户——潼川、武阳、剑门三大关。此三关互为犄角,拱卫京畿东翼,乃帝都最后一道像样的屏障。”
“三大关……”冷凝曦也走到图前,目光凝注,“守军几何?战力如何?”
林震岳苦笑摇头:“朝廷能战之兵,大半已随李靖远葬送在清水河。三大关原有守军约五万,多是卫戍部队,久不经战阵,器械或有,锐气早失。朝廷或会急调剩余禁军、仓促募集新兵填充,但战力……”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摇头。面对刚刚碾碎了六万朝廷精锐的炎军,那些守军能有多少斗志?能支撑多久?
“一旦三关有失,”冷元启的手指重重按在舆图上帝京”的位置:
“炎国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再无险阻。一日……或许只需一日夜,便能兵临城下,饮马洛水!”
这个推演结果让帐内空气几乎凝固。
帝京被围,梁室中枢瘫痪,意味着什么,三人再清楚不过。
“中原七州……”冷凝曦轻声接上兄长未尽之言:
“青州已失,若京畿再破,中原七州腹地,州郡各自为政,兵微将寡,人心惶惶。在炎军兵锋之下,能坚守者几何?或望风而降,或一触即溃。中原七州,看似广袤,实则……已然保不住了。”
“那么,陛下……梁帝他,还有何路可走?”冷元启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眼前两人。
林震岳沉吟片刻,缓缓道出两条路,每一条都透着末路的凄凉:“其一,死守帝京。凭借帝都高墙深池,囤积粮草,集结残兵,甚至发动城中青壮,做困兽之斗。同时,向四方,尤其是江南、岭南、蜀中等地尚未受损的藩镇和州府世家,发出勤王诏令,期待援军。但……”
他顿了顿,面露讥讽:“勤王之师,说来容易。各地镇守、刺史,谁不想保存实力?谁不惮于炎军之威?李靖远六万大军覆灭的消息传开,还有几人敢提兵来援?就算有忠义之士,千里迢迢,粮草转运,关山阻隔,等他们赶到,帝京恐怕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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