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风雨却未停歇。
村庄与县城之间唯一的主干道被山体滑坡彻底截断,浑黄的泥石流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将这片土地分割成一座绝望的孤岛。
李娟踩着泥泞,快步走向村委会那间被临时征用为仓库的办公室。
空气里混杂着雨水的腥味、泥土的涩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
她没有时间感伤,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自动过滤掉所有情绪,只剩下最核心的目标。
她推开门,屋内已经有几个自发组织的村民在搬运物资。
光线昏暗,一盏应急灯的光芒微弱地摇曳着。
“我是1703的李娟,”她言简意赅地自我介绍,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镇定,“我们需要立刻清点所有食物、药品和干净的水,按人头和紧急程度重新分配。”
一个中年男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愁眉苦脸道:“娟儿啊,没用的,统计不过来。电话打不通,人也出不去,谁家缺啥,谁家有啥,一抹黑啊。”
李娟没有理会他的抱怨,直接从墙上撕下一张过期的宣传海报,反过来,用一支记号笔在空白的背面画出简单的表格:物资类别、数量、存放位置、紧急需求。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不是在应对一场天灾,而是在主持一场项目启动会。
清点工作在磕磕绊绊中展开。
很快,一个最棘手的问题浮现出来。
药品登记表上,三种治疗高血压和糖尿病的处方药库存告急,而登记需要这批药的,有三位独居老人。
其中一位,住在新建小区没有备用电源的七楼。
“七楼……这怎么送上去?”负责登记的妇女犯了难,“电梯停了,楼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老人家自己下不来,我们谁爬上去都得半条命。”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门口传来一阵电动车轮毂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
一个穿着湿透的黄色外卖服的姑娘,推着一辆轮子陷进泥里的电动车,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神却亮得惊人。
车筐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药袋,用塑料布胡乱包裹着。
“小米!”有人认出了她,“你不是去县医院给你妈拿药了吗?路都断了,你怎么回来的?”
被称作小米的姑娘把车一甩,抹了把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绕山路回来的,车摔了好几次,还好药没事。”她一眼瞥见李娟手里的登记表,直接凑过去,“张奶奶的降压药?李大爷的胰岛素?还有王阿婆的……我妈也在顶楼,28楼,我每天爬上爬下送饭送水,一天八趟,习惯了。”
她说完,抓起桌上分好的几个药袋就要往怀里揣。“我这就去送。”
“等等!”李娟一把拦住她,“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路滑,天又黑。”
小米姑娘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倔强,她拍了拍自己胸口,雨水顺着指缝流下:“没事,这条道我熟。现在,我就是他们的眼睛,也是他们的腿。”
她说完,不再给李娟拒绝的机会,转身就扎进了未歇的风雨中。
两个小时后,当她再次出现在村委会门口时,整个人像是刚从泥水里捞出来。
她的膝盖磕破了,运动裤上渗出血迹,混着泥水,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但她脸上依旧挂着那个灿烂的笑,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被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纸条,递给李娟。
“娟姐,我把大家的药都分好了,还问了他们平时吃药的时间,都记在上面了。顺便每层楼都敲了门,确认了他们都安全。”
李娟展开那张潮湿却字迹清晰的纸条,上面不仅有服药时间,甚至还备注了哪位老人畏光、哪位老人需要先喝温水。
她的眼眶微微一热,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辛苦了,小米。”
与此同时,在镇卫生院临时改造的安置点里,陈景明在一片极致的安静中醒来。
世界从未如此寂静过。
没有了机器的嗡鸣,没有了手机的提示音,没有了电流穿过线路的微弱杂音。
他所能感知到的一切,都被剥离了电磁的包裹,还原成最纯粹的、由心跳和呼吸构成的节奏。
他看不见,但他的感知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他伸手,习惯性地探向床头柜,想摸索那枚冰凉的校徽。
指尖触及金属的瞬间,那个幽蓝色的标签系统并未像往常一样浮现出冰冷的文字。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回放”。
一阵急促、有力、带着焦灼与坚定的鼓点,仿佛直接敲在他的皮肤上,让他瞬间“看”到了那个失语的街头艺人阿木,正用两根捡来的钢筋,奋力敲击着一个倒扣的铁皮油桶,用最原始的节奏,向远处被困的人群传递着疏散的信号。
紧接着,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手背上。
他“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小唐实习生,正紧紧抱着那个在地铁口降生的新生儿,躲在角落里,一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婴儿,一边无声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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