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粘稠而沉重的黑暗,在寂静中猛然被撕裂。
一声尖锐的、几乎要刺破耳膜的警报声从村口大喇叭里炸响,是那种只有在演习中才听过的最高级别预警。
紧接着,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像无数把铁砂狠狠砸在屋顶和窗户上,发出密集的、令人心悸的巨响。
“台风!是‘海葵’!”有人在风雨中嘶吼,声音瞬间被吞没。
全村的灯火,连同远处县城的万家灯火,在同一秒钟内,齐齐熄灭。
世界彻底陷入了原始的、被暴力统治的黑暗与混沌。
陈景明正由王强半搀半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停电的瞬间,他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愈发剧烈的震动,并非来自风雨,而是更深沉、更规律的颤抖,像是大地的骨骼在呻吟。
紧接着,一阵遥远而凄厉的金属扭曲声顺着风的缝隙钻入他耳中。
王强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最后一次亮起,微弱的光芒映出他惊恐的脸。
那是一条自动弹出的新闻推送,标题只来得及看清几个字:“……地铁多线停运,大量人员滞留……”
下一秒,屏幕彻底黑了,最后一格电量宣告耗尽。
陈景明猛地站定,任由狂风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他反手抓住王强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他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胸口那枚冰凉的校徽上。
就在那一刻,那个早已消散的、幽蓝色的标签系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截然不同的形态,在他漆黑的意识里轰然展开。
不再是孤立的词条,不再是冰冷的定义。
整座城市,不,是整个被台风笼罩的区域,化作了一张巨大而鲜活的神经脉络图。
亿万条纤细的光线从地下的地铁隧道、高楼的电梯井、医院的病房床头、被洪水围困的汽车里延伸而出,密密麻麻,交织成一片绝望的星海。
每一条光线的末端,都在无声地闪烁着一个词,一句祈愿,一声濒死的呼救。
【孩子还在车上】
【我的氧气瓶只剩下四十分钟】
【谁来救救我妈妈,她心脏病犯了】
【妈妈我怕】
【断电了,手术台上的病人怎么办】
【水淹到腰了】
这些声音,这些念头,不再是需要他去解读的“标签”,而是直接灌入他感知的洪流。
它们一直都在,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低语、呐喊、祈祷,只是从未被听见。
陈景明嘴唇翕动,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原来……原来我们一直都在说话……只是没人听见。”
“狗剩!你说什么!”王强在他耳边大吼,试图盖过风声,“先回家!这里太危险了!”
“不,”陈景明猛地摇头,失焦的眼睛转向县城卫生院的方向,“去卫生院,看他们的备用电源。”
来不及争辩,王强一把将陈景明拽到村里唯一还能发动的摩托车旁,跨上去,嘶吼着发动了引擎。
摩托车像一头钢铁野兽,迎着风雨冲了出去。
泥泞的乡道上,他们数次险些被刮倒的树木和电线杆拦住。
冲到县城边缘,眼前的景象让王强倒吸一口凉气。
地铁B出口成了一个巨大的漏斗,浑浊的积水正疯狂倒灌进去,台阶上、通道里,挤满了拼命向上挣扎的人,哭喊声、尖叫声混成一片。
“快!快拉一把!”
王强跳下车,将陈景明交给一个勉强站稳的年轻人,自己则像一头蛮牛冲向入口。
他看见一个穿着地铁制服的老人正蹲在一个半人高的控制箱前,满是皱纹和油污的手正费力地摇动着一台手摇发电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试图为通道里仅存的几盏应急灯供电。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厚重的制服。
“老吴师傅!”王强认出了他,是负责这一段的信号员,“怎么回事?上面没反应吗?”
老吴师傅抬起一张被雨水和汗水冲刷得发白的脸,对着王强吼道:“通讯全断了!断之前调度中心说,还没达到一级响应的标准,不能启动最高预案!”
“标准?”王强双眼瞬间赤红,他看了一眼通道深处,应急灯微弱的光线下,一名孕妇痛苦地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已经见红,几个女人正用身体为她围成一堵人墙。
王强怒吼一声,一脚踹开旁边写着“禁止入内”的铁制封锁栏杆,发出震耳的巨响。
“人命他妈的不是标准能算出来的!”
他咆哮着,转身冲进人流,一把背起一个因哮喘而脸色发紫的老人,嘶吼着向高处冲去:“能动的都跟上!把不能动的往上拖!”
与此同时,在县城中心一座新建的高档小区里,李娟被困在了16楼和17楼之间的电梯里。
轿厢在一阵剧烈的晃动后彻底停摆,应急灯闪了两下也灭了。
黑暗和失重感瞬间袭来,但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手机在自动关机前,业主群里最后一条消息弹了出来,来自一个在应急指挥中心有亲戚的邻居:“内部消息,高主任下令暂时屏蔽所有灾情相关的负面舆情,理由是‘防止在通讯不畅的情况下引发群体性心理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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