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短信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娟心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周志远案例的突破,县领导的重视,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她曾不敢奢望的可能——他们无心插柳的“心灯”计划,竟真的有可能在这里,在这片贫瘠却坚韧的土地上,长成一棵能为后来者遮风避雨的树。
她几乎没有犹豫,当晚便坐在老屋那张吱嘎作响的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光标在空白的邮件正文里闪烁,如同她此刻的心跳。
她想起在上海陆家嘴办公室里,每一次按下发送键时的谨小慎微,每一个字句背后对KPI和老板情绪的揣摩。
而现在,她只想写下最真实的话。
“事由:辞职申请 - 李娟”
“尊敬的各位领导:我将不再返回上海办公室。做出这个决定,无关薪酬,也无关职业前景。我只是,不再想做一个‘体面的幸存者’了。感谢公司多年的培养。祝好。”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没有半分轻松,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关掉电脑,打开手机相册,指尖划过一张张精致的团建合影、光鲜的项目庆功宴,最终停在一张多年前的老照片上。
那是她在上海第一个出租屋里拍的,凌晨两点,电脑屏幕的冷光照亮了泡面盒堆成的小山,镜子里映出她一张因熬夜而浮肿的脸,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疲惫和迷茫。
她曾无数次想删掉这张照片,因为它记录了她最狼狈的时刻。
可现在,她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忽然笑了。
如今的这张脸,在乡野的风吹日晒下依旧疲惫,眼角甚至添了新的细纹,但那双眼睛里,却有了光。
她将照片用便携打印机打了出来,走到院子里临时布置的“失落名字展”旁,将它郑重地贴在了一块新增的空白展区上。
她用马克笔在旁边写下一行字:“我们活下来的模样。”
与此同时,一辆载着医疗器械和文件的商务车驶入了村口。
副院长孙建国一下车,就直奔陈景明的小院。
“景明,好消息!”他难掩兴奋,将一份厚厚的报告递过去,“我们选了三家医院做试点,设立了‘情感支持区’,完全仿照你那个‘声音归档角’的模式。三个月下来,数据显示,参与过声音倾听的患者,心理科复诊率平均下降了百分之四十二!”
孙建国又将另一份更薄的文件塞进陈景明手中。
陈景明用指尖一摸,便知道上面覆盖着一层盲文贴纸。
“这是我们连夜赶出来的《声音归档角建设指南》,每一步操作细节,我都让助手标注了盲文。”孙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敬意,“我们准备在全国的合作医院逐步推广。但说实话,最有效的那个模板,还是你家这个院子。”
陈景明摩挲着文件上凸起的盲文点,那些冰冷的规则和指南在他指下仿佛有了温度。
他安静地听着,许久,忽然抬起头,那双失焦的眼睛准确地“望”向孙建国的方向。
“院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能不能……在指南里加上一条?”
“你说。”
“允许父亲,对他的孩子说,‘爸爸也很怕’。”
孙建国猛地一怔。
他行医半生,见过无数强作镇定的父亲在办公室外崩溃痛哭,却从未有人敢在孩子面前流露半分软弱。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捅破了一层坚硬的、代代相传的男性躯壳。
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失去了一切的年轻人,郑重地点了点头:“加!必须加上!”
村子的另一头,尘土飞扬。
废弃多年的小学校舍迎来了它迟到的新生。
二柱子光着膀子,带着一队人马热火朝天地干活。
这一次,他不是为了工钱,而是作为“旧校舍改造工程”的施工总负责人。
他咧着嘴,浑身是劲,仿佛要把过去几年在城里受的窝囊气,全都砸进这砖墙里。
“都加把劲!这可是给咱村里娃盖的新学堂!”
他抡起八磅重锤,狠狠砸向一堵摇摇欲坠的内墙。
轰隆一声,砖石垮塌,灰尘弥漫。
尘埃落定后,一个泛黄的本子从砖缝里掉了出来。
二柱子好奇地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
封面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王强,五年级”。
他愣住了,随即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翻开。
里面全是乱七八糟的涂鸦,画着刀枪棍棒和想象中的江湖,作业页上则布满了红叉。
然而,翻到最后一页,字迹却变得异常工整,一笔一划,像是抄了无数遍才写下的。
“我要让狗剩和娟子,都坐上飞机,去北京天安门。”
二柱子看着那行字,眼前仿佛出现了三十年前那个穿着破烂、满脸泥污却总把胸膛挺得老高的少年。
他咧开嘴,笑了,眼眶却有些发热。
他猛地站起身,冲着正准备继续拆墙的工人们大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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