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又是高远,那个办公桌上永远摆着“年度零安全事故奖杯”的应急办主任。
她知道这种人,不出事就是功劳,出了事,第一反应永远是捂盖子。
体面的幸存者?她想起了自己写在辞职信上的那句话。不,绝不。
她摸出包里的笔记本和笔,借着手机最后熄灭的余光,凭着记忆在便签纸上飞快地写下一行字:《中华人民共和国突发事件应对法》第三十八条——“……信息发布应当及时、准确、客观、全面。”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扒开电梯门的一条缝隙,艰难地爬了出去。
她没有回家,而是冲到楼道消防箱前,砸开玻璃,取出里面的物业公示栏,上面贴着更新过的紧急联络人名单。
她撕下那张纸,从顶楼开始,一家一家地用力拍门。
“我是1703的李娟!电梯停了,通讯断了!高远在压消息!把家里的对讲机都打开,调到物业频道!”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门一扇扇打开,惊慌的脸探了出来。
当她敲开21楼一户人家时,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
李娟认得他,是一位退休多年的老法官。
老人听完她的话,二话不说,转身回屋拿出纸笔:“姑娘,你说,我写。”
几分钟后,一份措辞严谨、逻辑清晰的联名函草稿完成。
老人拿起家里的对讲机,按下通话键,苍老而洪亮的声音通过频道传遍了社区内每一台被打开的对讲机:
“……现我等全体业主,依据《突发事件应对法》及相关条例,要求县指挥中心立刻停止信息封锁,公布实时灾情,协调救援。若因指挥失当、延误救治导致任何人员伤亡,我们将依法提请公诉,追究指挥中心主要负责人之刑事责任!”
声音在电流的嘈杂声中,清晰地传遍了被风雨围困的整个社区。
此刻,陈景明已被王强和几个幸存者抬进了镇卫生院的临时安置点——一个由食堂改造的大厅。
他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围是伤者的呻吟、孩子的哭泣和人们焦急的低语。
他听见了,在不远处,一个新生儿微弱却顽强的啼哭,以及一个母亲极度虚弱又充满爱意的喘息。
是地铁口那个孕妇,她成功了。
他摸索着,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台老式的、巴掌大的半导体收音机。
那是他妹妹临终前,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也是他如今唯一能“听”到外界的方式。
他将那根细细的天线拉到最长,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
刹那间,他再次感知到了空气中那些奔涌的、无形的情绪波纹:恐惧、思念、不甘、祈求……它们不再是遥远的信号,而是像三十年前吹过故乡麦田的风,真实地拂过他的皮肤,穿透他的身体。
他闭上眼,将整个手掌紧紧贴在那根天线上,将全部的意识、全部的精神力,都集中在那一点。
他不再去“听”,而是开始“说”。
他试图将自己感知到的、那个新生儿顽强的生命力,那个母亲劫后余生的喜悦,那些在黑暗中相互扶持的陌生人的善意,逆向地、温柔地,注入这张濒临崩溃的城市脉络之中。
“我们……在这里。”
“孩子……出生了。”
“别怕。”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这些意念,却通过那根古老的天线,化作一道微弱却坚定的波纹,扩散了出去。
刹那间,安置点外,一辆刚刚因涉水而彻底熄火的救护车,红蓝相间的警灯忽然无声地爆闪了两下,引擎发出一阵艰难的咳嗽声,竟奇迹般地自动重启了。
大厅里的人发出一阵惊呼。
而陈景明,则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那一夜,台风最猛烈的时刻,诡异的奇迹在县城各处上演。
全县主干道上那些早已断电的路灯,竟从东到西,依次亮起,撑起了十七分钟的光明。
所有非故障的电梯,纷纷自动运行至最近的楼层,平稳地打开了门。
县医院的ICU病房,备用电源耗尽的瞬间,所有生命维持系统竟又多运转了十七分钟,为紧急抢修争取到了黄金时间。
最令人费解的是,城郊那所刚刚奠基的小学,监控显示广播站早已断电,但那只老旧的大喇叭里,却断断续续地传出了一段夹杂着巨大电流杂音的童声合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十七分钟后,所有异象消失,一切重归黑暗。
第二天清晨,风暴过境,一片狼藉。
一名环卫工在清理倒伏的树木时,惊奇地发现,一根被拦腰折断的路灯杆下,静静地躺着一株从树上被吹落的野蜂巢。
蜂巢结构完整,连一滴蜂蜜都没有洒出来,仿佛在它坠落的那一刻,时间曾为它温柔地停驻。
病床上,陈景明悠悠转醒。
他右眼的世界,那片最后残存的模糊光影,也彻底归于永恒的黑暗。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可他的耳边,却从此响起了一片浩瀚无垠的麦浪声。
无论白昼黑夜,无论喧嚣寂静,那金色的涛声都轻轻地、持续地翻滚着,永不停歇。
世界,对于幸存者而言,暂时缩小到了这个被洪水围困的村庄和县城。
当李娟走出临时安置的帐篷,踏上满是泥泞的土地时,她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冽的空气。
她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为眼前的满目疮痍而悲伤,而是走向村委会那个刚刚被当作临时仓库的房间。
他们还剩下多少食物、药品和干净的水,必须立刻清点出来。
喜欢麦浪翻滚三十年请大家收藏:(m.suyingwang.net)麦浪翻滚三十年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