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峰震惊地望着陈景明,嘴巴张了张,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超越了他对所有技术的认知。
“景明哥……这……这不是录音技术能做到的,这像是……像是灵魂的投票。”
陈景明没有解释。
他只是“望”向李娟,用气声说:“让大家……都听见。”
李娟懂了。
这不是一次针对林薇的复仇,而是一场更大范围的、为所有被“应该”二字压得喘不过气的人的集体发声。
她立刻行动起来,联合了赵小梅,以及那十二位参与线上会议后内心受到巨大震动的同学。
她们发起了一个匿名的“普通人宣言”行动。
没有激烈的口号,没有指名道姓的控诉。
她们只是开了一个共享文档,邀请更多的人,写下一句“失败的自白”。
“我今年三十五,房贷还剩二十八年。”
“我儿子没考上重点初中,我偷偷哭了一晚上。”
“我离婚了,因为我再也受不了在朋友圈假装恩爱。”
“我创业失败,欠了六十万,每天靠安眠药才能睡着。”
三天之内,三百多条自白如涓涓细流汇入文档,每一句都平凡得像街角的尘埃,却又真实得令人心碎。
阿峰将这些句子全部录制下来,剔除掉强烈的个人指向性,然后将它们与风声、地铁报站声、键盘敲击声、婴儿啼哭声混编在一起,创作出了一首长达十五分钟的、名为《我们》的城市环境音诗。
凌晨四点,当大多数人还在沉睡时,一场无声的起义在全国二十座城市的角落里同时发生。
无数公交站台的电子广告屏,被一个神秘的后台指令悄然接管。
原本循环播放商业广告的屏幕,瞬间切换成一片无边无际、在风中翻滚的金色麦浪。
没有LOGO,没有文字,只有那片熟悉的、仿佛能闻到香味的麦田在静静流淌。
紧接着,阿峰制作的音诗通过屏幕的扬声器低低地响起,那些属于普通人的心声,像城市清晨的薄雾,弥漫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致所有没能成为‘应该成为的人’——你们,已经很好了。”
最后,屏幕上只浮现出这一行字,随即恢复了正常的广告播放。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然而,风暴已经掀起。
上海陆家嘴,一座可以俯瞰整个黄浦江的写字楼顶层。
林薇在她的镜面迷宫办公室里,看着屏幕上传来的实时舆情报告,气得浑身发抖。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她抓起桌上的水晶摆件,狠狠砸向一面镜子。
“砰!”镜子应声而碎,映照出她无数张扭曲、愤怒的脸庞。
“凭什么他们可以说软弱?凭什么他们可以躺平?我花了整整二十年,才学会怎么装成一个正常人!”她对着虚空中破碎的倒影咆哮,声音尖利而绝望。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办公室天花板一个最隐蔽的角落,一个微型传感器正忠实地记录下她的每一次心率飙升、每一次声线颤抖,并将这些数据实时回传到“赛博格行为智能”的中央服务器。
她的情绪波动,正在成为优化“崩溃预测模型”的最新养料。
就在她濒临失控的边缘,一封匿名邮件悄无声息地抵达了她的私人邮箱。
附件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她鬼使神差点开了它。
一段被刻意做旧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哭声传来,是一个十五岁少女躲在被窝里的啜泣:“为什么……为什么李娟轻轻松松就能考第一?我拼了命地学,熬到半夜,也只能是第二……为什么我永远都比不过她……”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林薇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她缓缓地滑坐在地,蜷缩在无数个破碎的自己中间,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发出了压抑二十年的、真正的嚎啕大哭。
一周后,南湾县,“乡村记忆馆”首展开幕。
李娟没有举办任何仪式。
院子里最显眼的位置,立起了一面“失落的名字墙”,上面贴满了那些失踪、离世的同学的照片。
陈景明蒙着黑布,站在墙前,伸出手,用指尖逐一抚摸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阅读一本厚重的盲文书。
忽然,他的手停在墙壁右下角一个空着的相框上。
那里没有照片,只有一行用小刀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他摸了很久,嘴角微微翘起。是王强的笔迹。
“兄弟,装修队复工了。这次不盖高楼,回老家盖学校。”
人群渐渐散去,院子里恢复了宁静。
李娟走到陈景明身边,轻声问:“累不累?”
他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向远方无尽的田野。
晚风拂过,院角的旧喇叭被阿峰接上了线路,轻轻响起。
播放的不是音乐,而是一段陌生的男声独白,温暖而平静:
“今天,我偷偷把一张‘玉麒麟卢俊义’的水浒卡,放进了我儿子的枕头底下。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这张卡,他爸当年做梦都想要。”
李娟愣住了,那是他们童年时公认最稀有、最梦寐以求的卡。
她看着陈景明平静的侧脸,看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色的麦浪,眼眶瞬间发热。
她知道,在经历了大半生的追逐与迷失后,有些人,终于把自己还给了从前。
夜色深沉,李娟鬼使神差般地点开了那个下载后一直没看的PDF文件——“心灯在线”的用户服务协议。
她像一个最严苛的审计,逐字逐句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直到她的目光,被其中一条极其隐蔽的附加条款死死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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