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一只藏在机器深处的铁锈色甲虫,无声地啃噬着所有温暖的记忆。
阿峰一把摘下监听耳机,心脏狂跳,额头渗出冷汗。
这绝不是简单的环境噪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段被陈景明“过滤”出的、标注为“高压平静”的赵小梅音频,导入专业的频谱分析软件。
在复杂的波形图最底部,那条异常的杂音信号像一条贴地潜行的毒蛇,呈现出一种规律的、非自然的低频脉冲。
他立刻调取了另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存放着“心灯在线”委托他制作的几十份“数字遗言”。
这些都是在用户去世后,由平台授权,制作成私密音频交付给家人的。
出于职业道德,他从未深究过内容。
但现在,一种可怕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随机点开一个标记为“已故-抑郁症-32岁-男性”的音频。
那是“大牛”母亲之前提到的,另一个在“心灯”留下遗言后自杀的年轻人。
音频开头是长久的沉默,接着,一个年轻而疲惫的声音响起:“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得近乎催眠的女声插了进来,不是心理咨询师,更像一个AI助手:“没关系,慢慢来。我们可以从一个简单的问题开始。你……觉得自己配得上幸福吗?”
阿峰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他颤抖着手,又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已故-产后抑郁-28岁-女性”。
同样的,在一段断断续续的哭泣后,那个温和的女声再次出现:“如果能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这么努力吗?”
一个又一个文件被打开,一句又一句相似的、带着强烈心理暗示的提问,像一把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这些灵魂最脆弱的角落。
而每一段录音的背景里,都潜藏着那条幽灵般的电子杂音!
阿峰突然意识到,这些“数字遗言”根本不是临终关怀,而是某种系统性的数据采集工具。
那些看似温柔的心理引导,实则是精心设计的情绪诱导程序,专门用来挖掘人最深层的自我怀疑与绝望。
而那个始终隐藏在背景中的低频信号,正是远程监控和数据回传的隐蔽通道。
他顾不上夜深,拨通了李娟的电话。
电话那头,李娟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刚刚哭过。
他把发现吼了过去,每一个字都像子弹。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只听得见压抑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李娟,”阿峰的声音因愤怒而沙哑,“他们的服务器IP地址,全部指向了‘心灯在线’。”
李娟握着手机,站在院子中央,晚风吹得她浑身冰冷。
那个名字——“心灯在线”,此刻听来像一个恶毒的诅咒。
她连夜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指因用力而发白,飞速调取着所有公开的商业数据库。
当看到“心灯在线”A轮融资的领投方名称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赛博格行为智能有限公司”。
一个冰冷、陌生,却又带着致命熟悉感的科技公司名字。
李娟猛然想起来,这正是林薇上一次在咖啡馆里,轻描淡写提起过的、她正准备合作的“人工智能行为预测”领域的明星企业。
李娟的脑子里“轰”的一声,所有线索瞬间串联成一条淬毒的锁链。
数字遗言不是临终关怀,是数据采集;心理疏导不是救赎,是算法训练;林薇不是在拯救那些痛苦的灵魂,她是在用他们的绝望和崩溃,喂养一个吞噬失败者情绪的庞然巨兽!
院子里,陈景明似乎感受到了李娟身上散发出的彻骨寒意。
当她走近,无声地将“林薇”两个字在他手心写下时,陈景明一直平静的脸庞上,皮肤竟泛起一层细微的、被针扎般的刺痛涟漪。
那是一种被锁定的、来自数据世界的危险预警。
他没有说话,只是摸索着拿起阿峰留下的一盘空白磁带,又将那枚冰凉的旧校徽放在磁带旁边,然后重新坐下,闭上眼睛,整个人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在夜色中静坐。
阿峰和李娟不敢打扰他,只能在一旁焦灼地等待。
这一夜,格外漫长。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时,陈景明动了。
他将那盘磁带递给阿峰。
阿峰疑惑地接过,放进录音机里。
“嘶——”的一声电流音后,磁带里没有陈景明的声音,却幽幽地传出十二段截然不同、却又彼此呼应的低语。
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带着梦呓般的模糊。
“我不想优秀了,太累了……”
“要是能一直躺平就好了,谁也别来管我。”
“其实……我特别怕你们看我,怕你们觉得我不够好。”
“为什么努力了,还是这个样子?”
那是十二个失落同学心底最深处的呐喊,是他们从未对任何人说出口的、被压抑在“好学生”“坏孩子”“有出息”等标签之下的真实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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